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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商

      日当正,阳气最重之时,都照不散原祈国都方圆三十里的阴云,黑压压一片,暗如深夜。

    一辆破烂牛车慢悠悠地奔鬼都的方向而去,那头牛是牲口脾气,比祖宗还祖宗,徐老头一个人驾车都控制不了它,总原地打转。

    饕餮被上邪赶下去牵牛车,想他堂堂上古魔兽,洪荒之时叱咤风云、毁天灭地的存在,如今竟沦落到拉牛车的地步,最气得他肝疼的是,车上两人正躺在稻草堆里窃窃私语,唔,主要是上邪说,顾轻负责宠溺浅笑。

    饕餮恨不得把牛车怼到两人脸上!!!

    晃悠了一个时辰,总算走到了鬼城脚下,城墙只剩断壁残垣,面前算个“墙”,那扇生锈破败的城门一副风一吹就碎成渣的样子,但关得极严实。

    徐老头下了车,担惊受怕道:“就是这儿了,你们来了也没用,鬼都被封之后门就打不开了。”

    上邪瞥了眼怨气冲天的城池,“你也不能进去吗?”

    徐老头摇头道:“不能,我平时都是把新取的血放到城门外就走,小商会来拿,从城墙上放下铁钩,把血坛勾上去。”

    “小商?”

    “我闺女。”

    “她真的嫁给了鬼?”

    徐老头脸色难堪地低下头,不再说话,然后就见貌美的红衣公子走到城门口,懒散地踹了城门一脚,“开门!”

    那声调都恹恹的,一副城门欠她银子的模样。

    徐老头心道:傻子吧?这样也能开门?

    谁知那扇老旧的城门哆嗦了一下,是真的像人一般颤抖了下,似乎极为害怕,然后城门轰然大开。

    荒废千年的街道展现在眼前,两侧商铺只剩破墙烂门,一派残败萧瑟的景象,阴风阵阵,卷起落叶,刮得满街都是,倒没看见白骨人面的影子,许是正午阳气重,都藏起来了。

    徐老头两眼一瞪,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

    他见胆大的一行人抬起脚就往里走,想起正事,急忙半拦半央求道:“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劳烦你们看在小老儿带路的份上,帮我把这辆牛车和车上的吃食一并带进城,送到城西街角的客栈,我闺女就住在那里,她名唤女商,在城中开了一家客栈,你们放心!我闺女是个活人,也是个好人,几位进城不管做什么,她定能照应一二。”

    上邪挑眉,心道:在鬼都之中开客栈,这姑娘心是有多大啊!

    举手之劳她也便没拒绝,让饕餮继续牵着牛车往城里走,蓦然回头,又瞧见两眼通红的徐老头伫立在城门边,一副几欲泪下的样子殷切地望着他们,似乎在踌躇什么。

    上邪问道:“怎么了?”

    徐老头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想进去看女儿。”

    老人家头发花白,撇开畸形的身体外貌,这其实也是个思念儿女的老父亲,上邪知道徐老头隐瞒了很多事情,多半和女儿的安危有关,所以打死也不说,坏到未必是真坏,反而透着一股被生计压迫的无可奈何。

    她叹了口气,“那便一起。”

    老人家眼睛一亮,又摇头道:“不了,我在外面用处更大点,还能时常给她送些吃的用的……”

    不待他多说,鬼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上邪最后看见徐老头失声痛哭了起来,枯树皮似的粗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哽咽。

    她心中困惑,这样一位父亲真的会忍心将女儿嫁给鬼?

    顾轻牵起她的手,拇指轻微摩擦了两下,是一种无声安慰的举动,暖暖的。

    上邪反握紧他的手,笑道:“走吧,仙君大人!”

    旁人唤顾轻仙君大人,尤其是像元城这样的,调侃、奉承、阿谀居多,但上邪唤他沾着笑意,沾着欢喜。

    顾轻一笑,“好。”

    上邪本想着顾轻眼睛不便,又头次来到原祈国都,领路这件事怎么也要靠她,末了才发现某个衣不染尘的瞎子比她认路,瑶山地陵轻车熟路就算了,原祈国都怎么也跟逛自己家一样呢?

    反正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一狗,外加一辆牛车,呃,阵容有些滑稽,停了在城西客栈前。

    上邪仰头望了眼匾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轻问道:“有趣的事?”

    上邪道:“嗯,这家客栈也起了个雅致的名字——万恶唯人。”

    这客栈一看就是徐老头闺女开的,品味一致。

    ——世上无鬼,万恶唯人。

    此一语道破人间多少真相?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清清瘦瘦的年轻姑娘开门走了出来,怀里抱着木盆,似乎是出来倒洗菜水,见到几个人大活人,眼睛瞪得滚圆。

    众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姑娘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热情道:“不好意思,许久没见到活人,有些失态,你们是……”

    上邪指了指身后的牛车,“我们请了徐老头带路进鬼都,他托我们将牛车和车上的吃食交给你,所以你是女商姑娘?”

    她点了点头,灿然笑道:“对,是我,诸位进来歇歇脚吧。”

    这姑娘性子直爽无城府,标准的自来熟,好客地招呼几人进屋。

    上邪一踏进屋子,就见客栈里坐满了白骨人面,是货真价实的白骨人面,从头到脚只剩骷髅架,唯独一张脸没腐烂,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他们四人一桌,呆滞地坐在桌前,察觉有人进来,纷纷僵硬地扭动脖子,咔嚓咔嚓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

    几十张白骨人面齐刷刷地看过来,那滋味也是很酸爽。

    女商姑娘倒了洗菜水,也紧跟着进来,“不用理他们,他们就这样,哪里有声响就看哪里,不害人,害人的我不会让他们进我的客栈。”

    上邪笑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女商回之一笑,拿过抹布,擦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请几人坐下聊,“我想你们应该也怕,怎么说呢?直觉吧,我一见到你们,就知道你们不是凡人,能进鬼都,还气定神闲地在大街上瞎逛悠,反正我这辈子就见过你们,还有……”

    她盯着上邪和顾轻看了良久,笑盈盈地挠头,有些害羞道:“我从未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好看的人,这位小公子你是姑娘吧?我没恶意,哈哈哈哈哈……就是看人准了点,以前只听话本里说过,有生得雄雌莫辩的美人,今日一见,真是……你若真是个翩翩公子,那歹祸害多少姑娘啊?”

    顾轻始终牵着上邪,此时捏了捏她的手,淡然道:“祸害不了。”

    上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女商掩面偷笑了起来,她陆续从厨房端出茶水和点心,招呼他们吃。

    上邪本来抱着打探消息的主意来的,但女商的性情脾气十分对她的胃口,也就开始边吃边聊,女商为人诚恳,问什么就如实答什么,也不藏着掖着。

    女商道:“找人?这鬼城中我从未见过其他活人,只有你们,嗯……但也不一定,原祈国都挺大的,若是有活人误入,嘶,莫不是误闯进了城东,那边的白骨人面凶残得很……”

    上邪皱眉,“城西城东?难不成这鬼都的人面还分门别派?”

    女商道:“分的,这些白骨人面曾经都是百姓,在这里被活埋了三千年,我也搞不清楚他们现在是生是死,不过一半的人……”

    她指了指客栈里呆坐的骷髅,“跟他们一样,三千年里疯过傻过,最后好不容易爬出土也没了人的喜怒哀乐,整日木讷地坐着站着,哪里有声音脸就对着哪里,这好像是他们唯一的乐趣。不过也有一半白骨人面变得扭曲疯狂,他们仇视所有的活人,将活人拖回来埋进土里,在旁边看着活人挣扎哀求,就会高兴,就会酣畅淋漓地大笑。”

    上邪:“……”

    这是典型的众生百态——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女商:“可惜我夫君出门了,不然你们再等等,等他回来我让他帮着你们找找……咦,等等,我好像看到了其他活人。”

    桌子靠窗,一眼朝外望去就是街道。

    上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街道上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少年正被几具的白骨人面追着狂奔。

    少年玉面粉唇,五官精致,活脱脱一小白脸的形象,瞧着贼眼熟,不正是司徒清时吗?

    上邪递给饕餮一个眼神,那家伙不情不愿地出门将人给捞了回来,顺便把几具白骨人面狂揍了一顿,那些白骨人面很是诡异,即便被打散架,骨头碎成一节节,还能自己拼凑起来,但明显怕了饕餮那蛮牛,落荒而逃。

    “小公子!”

    司徒清时看到站在窗边观望的红衣,终于不用饕餮拎着衣领走了,一下子活了过来,兴高采烈地扑进了客栈。

    他推门而入的声响颇大,满屋子白骨人面整齐地扭头看去,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场面盛大,毕生难忘。

    司徒小朋友的脸瞬间就吓木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饕餮随后进来,将人拎了起来,粗鲁地拍了拍少年的脸蛋,“不是吧!这小孩子怎么胆子这般小啊!就这样还修仙呢?出门妥妥被妖怪吃掉!!”

    上邪瞪了他一眼,“你生下来就会腾云驾雾啊?别折腾人家孩子!”

    司徒清时已经被折腾醒了,捂着微疼的脸,这次第一眼瞥见了坐在窗边的上邪,连哭带嚎地扑了过去,一副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架势。

    但很不幸,顾轻伸手一拦,揪着他的衣领,将人一转,按坐在旁边的板凳上。

    懵逼的司徒清时被顾轻身上的寒气冻得一哆嗦,虽然顾轻仙君的脸依旧冷冰冰的,但他知道这人不太高兴。

    上邪还是挺喜欢这孩子的,瞧着他怂包要哭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原祈鬼都这种凶煞之地,以你的年纪修为进来,是特意送人头来的?”

    司徒清时脸色一菜,咕哝道:“我也不愿意,这不是帝君令闹的吗?”

    上邪挑眉,“这和帝君令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天帝在鬼都失踪了。”

    上邪握茶杯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复杂,转瞬即逝,但司徒清时看见了,他很奇怪,为什么邪帝得知帝君失踪的第一反应会是担心呢?

    上邪蹙眉追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十万仙家都很傻眼,帝君令是从鬼都中传出的,天帝最后现身也是在鬼都,之后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奈何这地方邪门得很,御剑飞行也无法靠近,众仙家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上邪心中蹦出了许多疑问,以华止的性格,能逼得他发出帝君令召众仙家来援,必定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但华止来鬼都做什么?

    什么叫怎么也找不到了?

    被什么困住了,还是受伤了?

    上邪揉了揉眉心,“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徒:“哦,被师傅扔进来的。”

    上邪:“???”

    司徒:“御剑飞行不是进不来吗?我师傅就试了试隔空抛物,没想到真的把我扔了进来。”

    上邪:“……”

    顾轻:“……”

    饕餮:“……”

    这特么也行?

    这到底是一位怎样奇葩的师傅?

    女商端上新的茶水点心推到司徒清时面前,用哄孩子的口吻道:“吃点东西压压惊。”

    司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茶水点心,没敢动。

    女商也不在意,“我刚才看过了,追杀小兄弟的那几具白骨人面是城东的,他们总是趁我夫君出门偷跑来城西闹事。”

    上邪第二次从女商口中听到夫君两字,忍不住问道:“你夫君可是那位会法术、封了鬼都的白……白……仁义之士?”

    女商每次提起自己的丈夫,眼里都会流露出幸福的笑意,“是啊,我夫君可厉害了,他以前是修道的,人不是特别聪明,有些呆头呆脑的,但贵在心肠好,待我也很好。”

    上邪心道:这位夫君已经不只是心肠好了,一己之力封印鬼都,舍己救人,可谓大善之举。

    不知因何,她感觉到顾轻的手僵了一下。

    司徒清时听了片刻,傻头傻脑地问道:“既然你丈夫那么厉害,为何不带你离开鬼都出去住?”

    女商垂眸,悲戚道:“他无法离开这里。”

    司徒:“???”

    女商:“他是一具白骨人面。”

    司徒:“……”

    司徒小朋友的脸一天中木了第二次,这会儿都有点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