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夕自己给自己打气，自己给自己勇气，她憋着一股子劲，她在脑海中设想了种种，若是赵斐冷脸她该如何应对，若是赵斐翻旧账她又该如何应对，若是赵斐执意的话…

    她握起拳！暗道：那她便以命相搏！直接红事变白事，看他还如何让她女儿去嫁人！

    抱着这种决然的心态，终于抵达蜀地。

    这日周宸夕和赵涵在马车里说着话，突听外头有人声音高昂的喊叫道：“大家快看？是不是将军出城接咱们来了？”

    “是将军！是将军！”

    周宸夕的心猛的一跳，赵涵也一下子挽住了她的胳膊：“娘…”

    周宸夕勉强挤出一个笑：“你爹来接咱们了。”

    说着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鬓角的银发，伸手拿过帷帽，先戴上了。

    若细看，她的手是哆哆嗦嗦的。

    赵涵有样学样，也戴上了帷帽。

    比起周宸夕马车里的紧张气氛，赵馨那边的淡定，十二岁的赵明不一样，他把头伸出去一看，果真有一行人正骑着马，尘土飞杨的直奔而来。

    他才十二岁，哪里懂什么爱恨，他越看不到赵斐，对赵斐这个父亲就越思念，在书院里经常看到旁的同窗有爹娘接送，有爹娘关心，他很羡慕，他几乎是立刻冲出马车，一脚踩空差点摔了，还是下人扶了一把，他才顺利落地，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斐骑马飞驰的身影，直到双眼模糊，他用袖子擦了下眼睛，但泪水控制不住一直流，他羞于让父亲看到自己哭鼻子的丑态，想背过身去擦脸。

    突然他整个人被拎进了一个强壮的怀抱，赵斐用抱五六岁孩子的姿势抱起了十二岁的赵明。

    赵明一脸慌张和无措，泪眼一对上父亲温柔的眸子时，他别扭的将头一扭，不看父亲。

    “明儿是不是还在生爹爹的气？是爹爹不好，把明儿和姐姐还有娘亲丢在了扬州…”

    父亲的声音特别温柔，听的赵明鼻子眼睛发酸，失控的吼道：“当然是你不好！你去哪里了！为什么音讯全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他一边吼一边哭，伤心的不得了，将心中藏了许多年的疑问吼出：“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赵斐满眼难过：“明儿，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爹爹的亲骨肉，爹爹怎么会不要你？爹爹其实一直记挂着你，想着你现在多高了，在念什么书，平日里调皮不调皮，没有爹爹在身边会不会遭人欺负…”

    赵明哭的小脸都扭曲了：“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写封信也好啊…”

    “对不起，明儿，爹爹没有给你写信，因为爹爹怕一收到明儿的回信就会忍不住想把你接到身边来。”赵斐向他展示自己的右臂，小臂缠了几圈纱布，血丝隐约可见：“你看爹爹的胳膊，是昨日刚受的伤，爹爹这里这般危险，爹爹真的不敢接你和你姐姐们还有你娘过来，爹爹怕你们受到任何一点危险。”

    这些话字字句句的也跟着飘进了离得比较近的第二辆马车里，也就是周宸夕和赵涵的耳里。

    赵涵瞬间红了眼眶，喃喃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爹爹有苦衷！”

    周宸夕却微微皱了一下眉，这不像是赵蕴会说出的话，赵斐此人沉默内敛，轻易不表露内心情绪，依他性格，应该会斥赵明不该哭哭啼啼才正常…

    她捏住车帘一角，在下不下去之间犹豫，而这时，赵馨已经落落大方的步下马车，她没戴帷帽，漂亮的眸子在打量赵斐，莲步轻移走到赵斐跟前行礼：“父亲。”

    赵斐看向她，虽是抱着赵明，但他还是空出了一只手臂，宛如慈父：“过来，让爹爹抱抱你。”

    赵馨看了眼他缠着纱布的胳膊，婉拒道：“父亲受伤了，再抱女儿的话，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赵斐定定的看着她沉静的眸子，而后慢慢的将展开的臂膀收回来，继续同赵明讲话：“这一路乘马车难受不难受？”

    赵明还在抽抽噎噎的：“嗯，难受…”

    “等一下和爹爹一起骑马如何？明儿会骑马吗？”

    “会一点点，去年的时候，和几个哥哥们一起骑过一次马，但是院长说我年纪还小…”

    而这厢，周宸夕在听到赵馨的声音后，顿时精神一振，她不该这么懦弱的呀！她要保护两个女儿的啊！

    她把戴在头上的帷帽摘下，也除掉赵涵的帷帽，拍拍她的手：“走，我们下去。”

    挡风的门帘一掀，这对“分别”五年的夫妻，终于再见，赵斐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数月的洗礼和权势的加身让他更加有男人魅力。

    过往一幕幕飞一样在周宸夕眼前闪过，想当年她刚嫁给他不过也就十七岁，眼下大女儿都已经十五了。

    她在正该天真烂漫的年岁为人妻为人母，学着操持家事侍奉他的爹娘，浅薄的以为能换取他的感激和爱重，她执着过他的爱，在始终没有同等炙热回馈，还有了旁的女人出现的时候，她慌了手脚，想法也开始偏执，做了一些错误的选择，一步错就是步步错，但是她坚持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硬跟自己对自己说是对他的报复。自欺欺人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已。

    她想，幸好在二十几岁的时候跟他闹腾过，不然，她想她会永远不甘心。

    赵斐目光凝固在周宸夕的银发上，似大受震惊和刺激：“夫人！你的头发…”

    他立刻放下赵明，对周宸夕作了一揖：“这些年苦了夫人独自照顾几个孩儿，为夫心中惭愧，日后，必好好弥补夫人。”

    周宸夕瞬间毛骨悚然，惊疑不定的打量他，这是赵斐吗？自己原本想好要先在气势上压过他让他休想小瞧的思路被卡住了：“…我…我是她们的娘亲…应该的…”

    赵斐随即看向了她身后的赵涵，赵涵双眸红红，委屈都快从里面溢出来了。

    赵斐在此时极快的瞥了眼沉默淡然的赵馨，两姐妹个头差不多，模样也有四五分像，他的视线再次回到赵涵身上，精准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涵儿。”

    没什么比直接认出她更能直击她的心灵了！赵涵都快哭出来了，强忍道：“爹…”

    赵斐张开双臂用哀求的口吻对着赵涵：“爹爹可以抱抱涵儿吗？爹爹很想你…”

    强忍的泪终于落下，她久违的冲进了父亲的怀抱大哭。

    赵斐宛如失而复得一般抚着她的长发，声音都有些哽咽：“涵儿头发都已经这么长了，也长高了，以前个头只到爹爹的肚子，现在都到爹爹的肩膀了，长成大姑娘了！只可惜，爹爹没有亲眼看到涵儿的成长…”

    赵涵哭的越发大声：“…呜呜…你又不见了…我以为你又出什么事情了…”

    “爹爹没事，爹爹还没看到涵儿出嫁生子，幸福快乐，怎么舍得死？”赵斐从怀里掏出一串色泽发亮的珠链：“看，这是爹爹亲手做的，是给涵儿的及笄礼，爹爹记得的，还有错过的生辰，爹爹都记得，爹爹早已经吩咐了下去，等你一到，便将这些年你的生辰还有及笄全部补办回来！”

    赵明摇赵斐的胳膊：“爹爹只给大姐礼物，明儿的礼物呢？”

    赵斐笑着摸摸他的头，又去擦擦赵涵脸上的泪：“都有都有，爹爹在府中准备了很多礼物，走。”

    说着他看向周宸夕：“夫人，我们回府细聊。”

    周宸夕一直处于一个瞠目结舌的状态，她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真情流露的男子真的是赵斐吗？

    赵斐先将周宸夕和赵涵送回马车，然后把赵明抱上马，再自己骑上去，调转马头的时候，他往赵馨的马车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府邸是座大庄园，和京城几进几出的格局不太一样，赵斐不让她们母女叁人下车，而是吩咐下人将正门的门槛拆掉，马车直接驶入。

    这等尊荣的仪式是周宸夕过去叁十几年都不曾享受过的，她真的真的被赵斐弄的措手不及，她以为的针锋相对、铁面无情、翻旧账这些全无出现，她该如何和一个春风拂面的赵斐去争斗？

    周宸夕，赵涵赵馨各自分得一座院子，甚至还是相连的，奴仆配置是每个院子叁十人，周宸夕院子里是五十人。

    管家姓黎，他弯着腰道：“将军带着大公子一起泡汤池去了，夫人和两位小姐慢慢安顿，日落后在前厅举行团圆宴。”

    能有什么异议呢，赵涵是开开心心，赵馨没意见，周宸夕心事重重，就这样分别进了自己的院子。

    黎管家挤着笑脸跟在周宸夕身边拍着马屁：“夫人您不知道，您的院子是咱们园子里最大的院子，自打咱们将军得了这座园子，这院子就一直空着，谁都轻易进不得，小的原还纳闷呢，今日可算知道了，原来将军一直为夫人留着呢。”

    初来乍到，人鬼不知，周宸夕打赏了他一块金，命他下去。

    摆放行李，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周宸夕沐浴更衣，描眉画眼，擦上正红色的口脂，铜镜里的女人顿时艳光四射。

    既是团圆宴，怕是要见到赵斐的小妾庶子吧，人前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比下去的，虽没有青春，但她有容貌，自己的这张脸不至于会输。

    赵涵赵馨手牵着手一起走了进来，两姐妹也已沐浴更衣，年轻，无需装饰和胭脂，本身就很娇嫩漂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赞美周宸夕今日真好看，周宸夕被这对姐妹花逗笑。

    赵涵道：“娘亲笑起来真美，娘亲就应该多笑笑。”

    周宸夕不好意思的收起了笑容，拉住她二人的手，想和她们聊聊关于赵斐性情大变的事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赵涵先提起了赵斐：“娘亲，爹爹很珍惜我们，他很好说话，婚约一事相信爹爹一定会依着我的。”

    周宸夕欲言又止，只得道：“那今晚宴上我便将此事提出来。”

    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

    还未日落，赵斐亲自来接周宸夕母女，赵明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父子俩居然换上了一模一样的衣裳。

    赵涵在屋内听到声音，先跑了出来：“爹爹。”

    赵斐眉目温柔：“涵儿，你娘和你妹妹呢？”

    周宸夕和赵馨晚一步走出，实在是周宸夕的妆容太盛，赵斐的视线多停了几眼之后才挪开，道：“宴席已经摆好了，走吧。”

    赵斐为促进感情，将一家五口的团圆宴置办成了一桌酒菜，如寻常人家一般同桌而食，周宸夕讶异赵斐没有安排妾室庶子的碗筷。

    她问道：“不是说家宴吗？”

    赵斐深深看她一眼：“你们才是我的家人。”

    天地良心，她没有吃醋！她不适的躲了一下赵斐的视线，看了一眼赵涵。

    母女叁人之前就探讨过赵斐的小妾幼子，赵涵作为长姐，她道：“爹爹，既是家宴，怎么没看见弟弟？涵儿和妹妹在路上给弟弟准备了礼物，打算见到他就送给他呢。”

    “涵儿，他不重要。”赵斐语带嫌弃的道：“婢妾所出，难成大器。”

    沉默蔓延。

    赵斐为了改变气氛，给管家使了个眼色，黎管家很快便捧上一串钥匙和几本账簿，弯腰尊敬的递给周宸夕。

    她没立刻接，而是看向赵斐。

    赵斐温声道：“有劳夫人操持。”

    周宸夕想，这是个机会，便道：“怕是侯爷有什么误会，我随王副将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涵儿的婚事，解决了，我们母女还是要继续回去的。”

    赵明立刻一脸紧张的问道：“什么？我们又要走了？可是爹爹在汤池中答应过明儿，再不会和明儿分开！”

    赵斐用眼神安抚他，赵明接收到亲爹发来的“我来解决”的眼神，安静下来。

    “我确实是派王涛去接涵儿，可这么多年夫妻，我知道你不可能放涵儿单独一人上路，所以你们的院子，屋子里的家具和被褥全部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我知道你们会来。”

    说着，赵斐伸手握住周宸夕的手，他的手冰凉凉的，又粗糙，周宸夕被摸的寒毛倒竖，她想将手抽回，抽了一下，抽不动，赵斐攥的很紧。

    她防备的瞪着他。

    他不以为意的一笑，接着道：“既然来了，我便不会再放你们母女叁人还有明儿离开，这里牵涉的不止是涵儿的婚事，还有些其他事情，包括你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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