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做了娼
五年前,楚绾还不是妓女,是北合国镇东将军的掌上明珠。那年她随父来大武,与大武朝商谈止戈,订下双邦善处之约。
议过正事,便是君臣同乐,以示两国交好。楚绾擅音律,通书棋,镇东将军令她跟来,自是要她抚琴献艺。
那年,小殿下年方十岁,座女帝侧。殿中文官武将,觥筹交错,时而行酒令,时而对诗词,热闹而和谐。但她自小待文墨无感,刀枪又嫌粗鄙,百无聊赖,很想回凤阳宫,照看那些养来做熏香的花草。
忽而,宦官尖着嗓子传令镇东将军之女楚绾进殿,接着便是一红衫女子赤足款款上前。小殿下抬眸,晶亮的黑眸随即被吸引住。
只见那芳华女子气度从容,跪坐琴几前,纤手优雅抬起又覆上琴弦,一捻一挑便是一曲《雁儿塔》,上下颉颃,惊而复起,荡气回肠。
春风拂起她的裙角、她的发,一抹斜阳余晖洒在她姣好的面庞,柔眉美目,丹唇嫣然,明艳得像在发光。
小殿下的眼中已装不下旁人,一颗心与那副琴弦连在一块儿,随着她指尖的拨弄,起而又伏,绵延颤动。
着迷间的时光似乎过得特别快,小殿下还未将她看够、听够,已是一曲罢,技惊四座,掌声如雷。
楚绾起身贺过祝辞,便退下了。
望着即将远去的倩影,李珃赶忙佯装不适,向母皇告假。小小身影步出殿堂后,脚下一转,追上女子的去向。
楚绾走得不远,就在麟德宫外的花囿间,立于凉亭下,左顾右盼,似在等着谁。
麟德宫是皇帝宴宾之所,平日无宴时少有人去,仅留几名洒扫的宫人,用宴时宫人都被调遣入殿侍奉,花囿更是无人会来。李珃好奇她能等谁,正要上前,却见亭侧小径跑出一名男子。
男子身着北合国甲衣,应是镇东将军的部下。楚绾似是听见身后动静,转身,恰男子近到跟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楚绾面色娇羞,依偎了一会儿,又抬首与他说着什么。男子听罢,笑得开怀,尔后两人的目光逐渐胶着在一起,唇也胶着在一起。她看起来柔顺而享受,她是自愿的。
小殿下木然地看着前方忘情拥吻的二人,一言不发。她心头难受,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寻见世间最难得的香料,却突然教人夺了去,一滴不剩。
不甘,懊恼,怨愤。胸闷得憋着股气,那股气强烈得要炸了,可她仍是不愿退身,不愿见不着楚绾。
不知过了多久,李珃浑身血液冰冷到极致,身躯僵硬,好似死过一回。亭下的二人也分开了,男子依然从小径绕路回殿,楚绾也在往回走。
“嗯?殿下?”楚绾发现小公主的存在,眸内闪过一丝愕然。
闻声,李珃回过神来,才知道楚绾已走到自己跟前了。
抬首看着她的脸。她面色娇艳,红唇肿胀,身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真令人作呕。
可是,令人作呕的是那男子的所作所为,如果楚绾不再与他接触,就会变回香香的。
再如果,楚绾能与她在一起,就会更香。
小殿下心思通透,转瞬就将自己哄好了。
又想起她来找楚绾的目的,是要向她介绍自己,给她留下好印象,便于以后深交。万不能因一点龃龉就断了后缘,因小失大。
她左手背后,右手于腹前,一副深沉的模样,缓缓道:“我叫李珃,珃有美玉之意。”
楚绾莞尔,不知她怎么突然说起自己的名,也没有将此话摆在心上。就算知道殿下的名又如何,臣下哪有直呼公主名讳的,何况她是北合国的人,难再来大武与殿下碰面。
“殿下如无吩咐,楚绾告退了。”楚绾一面说,一面欠身行退礼。
李珃不禁有些气馁。楚绾不仅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且急着走,一点也没想与她再有往来。
“等、等等……”李珃慌忙叫住,顿了顿,问:“你会在宫内多久?”
楚绾已侧身,闻得问话,只得回身禀道:“后日便启程回北合。”
李珃略一思索,有些羞涩地道:“那、那你明日来凤阳宫,我有一物赠你。”
“谢殿下美意,楚绾无功不受禄,不敢得殿下赏赐。”她话里行间是君臣尊卑,亦是疏远。
李珃不想与她只是礼节上的往来,直言道:“不是赏赐,是给你临别的赠礼。”
“……”她与小殿下不过眼下才打过一次照面,做什么要赠礼。
“明日凤阳宫,不见不散。”李珃不等她开口拒绝,撂下话,便如身后有恶龙般飞快跑开。
“……”
楚绾望着转眼就跑远的小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方毕竟是大武的公主,赠礼也是好意,不是令人为难之事,推诿不得。
翌日,楚绾蹉跎良久,眼看日薄西山,不得不去践约。
小殿下自日出就早早起身梳洗,捧着木匣子呆坐于前院榕树下,这处一眼可望到宫门动静。直到日落,终将楚绾盼来,见了她就装作没等很久的样子,殷切地将手中物递予。
楚绾接过轻巧的小木匣,也没打开看,恭维几句,又匆忙离去。
这一去,已是五年。李珃做梦都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她会是京都芸芸青楼中的一名妓女。
当日在长安街,李珃看到倚窗而出的她,心下猛然一惊,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再定睛一看,那女子笑着也有酒窝,与楚绾一模一样。
她不敢置信,楚绾怎会在青楼中,双眼直瞪着窗前的她,欲将她撕下。可她竟不知死活,勾指引人上楼。
李珃隐隐欢喜能再相见,却忧怒于是在青楼。直至面对面,楚绾仍认不出她,不记得她是李珃,只将她当做多金公子。
她会在恩客面前展露千娇百媚的风情,跪下侍奉,主动以娇躯贴近,柔顺地回应亲吻。
当年让小殿下奉为神女的楚绾变了,变成唯利是图,任权贵搓揉的娼妓。
李珃道不清自己该高兴或难过。做了娼,楚绾才会待她有些许柔情蜜意,而这样的好,是个人出得起银钱都可得到,非她独享。
也该庆幸,楚绾最后没让她解下衣带,这或是还有挽救的余地。
“殿下要查何人?”都尉立于殿前,拱手请示。
李珃沉声,不怒而威:“北合国镇东将军,及他的女儿楚绾。细枝末节,本宫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说到楚绾二字时,语气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气恼罢,终究是担忧占了上风。楚绾流入大武为娼,必是在北合出了变故。她仍愿意相信,楚绾是身不由己。
“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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