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韩秋肃篇(十三)
远远听到警车的声音,祝笛澜紧张地向后张望一眼。
“警察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问题。”韩秋肃的声音非常冷静,她略略镇定下来。
他拉开副驾的抽屉,抽出两把匕首,塞进靴子。这么小幅的动作,他也能感受到右臂撕裂般的疼痛。
她心疼地看他两眼,“你怎么样?”
“别管我,开车。”他严肃地说,“不用管警察,我们需要担心被其他人跟踪。”
“嗯……”
“我没有在车上备枪。”他说罢有些后悔。在欧洲的日子太过安逸,他们两人似乎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还是上一世。
这样恐怖的袭击原本是韩秋肃的家常便饭。他并没有忘却这些记忆。但是为了让他们在欧洲的日常生活免于盘查,他只放了备用匕首在车上,没有放枪。
此刻他们手上只有祝笛澜抢夺来的一把枪。韩秋肃拆开弹夹,数清子弹,又放回去,上了膛。
“几发?”她轻声问。
“两发。”
她的心与他的一起落下去。子弹太少了,他们很难自保。
方才打死这四个人后,韩秋肃捡了她的手包和鞋扔回车上,又搜了四具尸体。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减少他们两人的痕迹。
此刻他翻看从尸体上翻出来的物件,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有证件,以韩秋肃的经验,看一眼就知道都是假身份。
他紧锁眉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我们怎么办?”祝笛澜的声音冷静,但是非常依赖他的判断,“回酒店?”
“不知道这些人掌握我们多少信息。酒店可能不安全。”
“那现在就回瑞士。”
“车程多少?”
“至少五个小时。”
韩秋肃不语,大脑飞速思考。他需要迅速做决断,判断是回20分钟车程的酒店,还是扔掉所有行李返回瑞士。错误的决定可能让他们丧命。
他不在乎自己,他要送她去安全的地方。换做以前的他,这不是很难的决定。
但他现在失去完全保护她的能力,他需要重新考虑。
祝笛澜马上翻出自己的手机,拨通苏逸的电话。
这忙音让她焦躁,苏逸接起时,她终于舒一口气。
苏逸用惯常打趣的欢快音调逗她,“Sweetheart?”
“哥,”她迅速打断他,“我们出事了。”
苏逸为他们做出了果断的安排。他要他们马上回酒店。他的意见与韩秋肃一致,显然法国警察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问题。
若是法国警察盘查他们居住的酒店,他们反而相对安全。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几个绑架者的背景,苏逸更担心他们在逃回瑞士的路上被更多人围攻。
“你回酒店,我现在就派人过去,送你们回瑞士。”
“要多久?”
苏逸看一眼手表,“两个小时内,我把人送过去。只带证件。跟他们直接去尼斯机场。我会留两个人在酒店交涉。”
“好。”
“我现在马上回瑞士,去你家碰头。”
“我知道了。”祝笛澜调整车上的导航,准备回酒店。
苏逸沉默两秒,语气担心又严肃,“会没事的,你不要焦虑。相信我。”
“我信你,我等你。”她也安慰他,“我在家里等你。”
挂掉电话,车里的氛围忽然寂静下来。是突如其来的震惊之后的平静,是做完计划之后的等待。
祝笛澜努力把注意力放到车道上,她的手很稳,神经却依旧高度紧张。苏逸此刻在英国,还是第一时间为她赶回来。
而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她完全不知道两个小时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不知道能不能在家里见到他。
这个半夜时分,路上车辆稀疏,边上但凡驶过一辆车,她就要多看两眼。
韩秋肃的神经也紧绷,他与她一样,看到车驶过,便把握枪的手放到车窗玻璃下。
他们驶上回酒店的车道,他看向她,“你不给他打个电话?”
她的呼吸猛然停了一瞬,沉默许久才开口,又坚定又虚弱,“隔了那么远,他帮不上。只能让他担心。”
“笛澜……”
“不用了。”她深吸一口气,“我哥会做安排,不会有事的。”
她安慰自己,也努力说服他,“不会有事的。等安全到家了,我再联系他。”
以往,这样的时刻,她第一个找的便是凌顾宸。他在她心中是万能的,能为她安排好一切。
但现在他们不在泊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若是哭着打电话过去说被追杀,不知活不活得过今晚,只怕要逼疯他。
她心里念着他,决心要把今晚撑过去,撑到回瑞士,这一切就过去了,安全了,她可以平静地把这件事叙述给他听。
可是如果……她同样为最坏的决定做打算。如果真的活不过今晚,她也不想让他听到她最后的绝望。他会愧疚一辈子。她了解他,所以不愿把他放到这个境地。
她停好车,韩秋肃把枪塞进腰带,用外套盖住。
两人都因为打架打得有点灰头土脸。祝笛澜一路光脚飙车回来,此刻把脚套回高跟凉鞋,把蓬乱的头发放下来,略作整理。
他们身上都有血迹,只得用外套和开衫略作遮掩。
五星酒店的大堂灯火通明,两人故作镇定地微笑走进去,默契地沿着角落快步朝电梯走去。
一瞬间就回到了过去生活在阴影中的日子,需要躲藏,需要依赖黑暗。明亮的灯光让他们不适。
回房间的走廊很昏暗,打开房间之后,两人闪身进去。
祝笛澜贴着他的后背,利落锁上门。
她的心刚刚平静下来,想与他说句话,就听到了房间里异常的响动。
韩秋肃的右手把她推回门边,他用整个身体挡住她,左手举枪,呵斥道,“别动!”
祝笛澜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外套下缘。她绝望地把头靠在他后背。
这是他们设想过的最糟糕的场景之一,追杀的人已经跟踪很久,入侵他们的酒店房间。
她逃无可逃。做再多的安排,似乎也只能结束在今晚。
韩秋肃的手指绷在抢把上。他预想过这一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命为她争取时间。他不喜欢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对抗,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在他死后,祝笛澜可以活多久。
她的左手按在门锁上,右手攥住他的外套。
他为她做的,她很清楚。她可以自己逃,可她没办法放手——她无法再让他为自己死一次了。
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枪械。他那万年冷漠的脸庞对上了韩秋肃的枪口,露出少见的震惊。
韩秋肃咬得后牙根都疼,即使看到对面的人是罗安,他也没有立即缓解。
罗安皱起眉头,“怎么?……”
这情绪的刺激和起伏如同过山车,方才祝笛澜都没有感到恐惧,此刻却几乎瞬间就要掉下眼泪。
安全感的来袭反而带走了她强撑的力气。
她按在门锁上的手放下,去抓韩秋肃的左臂,让他把手放下,她握住他的手背。他那紧绷的手腕才松开枪托。
罗安把手抬到身体两侧,展示自己没有持枪,“发生什么事?”
祝笛澜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
“嗯,”她言简意赅地说,“我们被袭击,我抢了枪,杀了四个人,在海边的码头。”
罗安微微后退一步,眉宇间的疑问散去,他的神情变化非常轻微,但祝笛澜还是看出了他的懊悔。
她更疑惑,但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罗安出现是件好事,有他在,他们不会惧怕方才那样的袭击。
她心安,开始担心韩秋肃的手伤,扶他到沙发上,把枪放到茶几上,她握住他的右手,轻柔地按压。
韩秋肃从刚才开始就脸色苍白,她想得出他有多疼,但是他没有说一个字。
“处理尸体了吗?”罗安追问。
他完全不在乎人情冷暖,没有任何废话,开始询问过程。祝笛澜决定在眼前的情况下遵循他的冷血原则,精简地回答,“没有,秋肃想把尸体扔到海里。但他手伤了,我们两人做这件事会花很多时间。”
“警察来了?”
“我听到警车声。这枪没有消音器,应该有人报警。”
“明白了。现在什么计划?”
“我跟我哥商量了,他派人来护送我们回瑞士,所以先回这里等。”
“等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太久了。”罗安果断地走到卧室,拿起韩秋肃的黑色旅行袋,单手一倒,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扔到地上。
他把袋子扔在茶几上,“装个人证件和水,剩下的叫你哥来退房时再带走。”
“为什么?”
“我们现在就走,我送你们回去。”罗安拿起枪,检查子弹。
“两发。”韩秋肃接话,看出他的反应不正常,“你知道什么?”
罗安把手枪塞到腰间,“我身上只有匕首,你有多少武器?”
“两把匕首。”
“我车上还有一把格洛克,一盒子弹。”罗安点点头,“没问题,走吧。”
祝笛澜把证件扔进去,顺便洗劫了酒店minibar里的水和食物,珠宝首饰全都不带,只带救命的东西。她一边装一边问,“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回来?”
罗安从外套的内袋掏出一个十六开的信封,递给韩秋肃,“有人买你的命。”
祝笛澜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
韩秋肃比她冷静许多,他抽出信封里的照片,“什么时候?”
“昨天凌晨挂在暗网上,我买断了。”罗安拉上行李袋拉链,把包提在手上,“信息挂出来的一个小时就被我买断。赶过来,在酒店等你们,已经很快,没想到你们却遇袭。看来还是大意了。”
韩秋肃的手停滞在空中,久久不言。
祝笛澜抢过照片,看到他们的合照。这大概是他们刚来南法的头几天。
照片中的她与他说话,笑得很甜蜜,他与她接吻,随后为她打开车门。一共五张照片。
她的声音和手指都颤抖,“顾宸知道吗?”
“知道,他让我回来。你们身边需要可靠的人。”罗安指指照片,“我下手很快,所以他决定不提前告知你,以免你担心。在我之前没有其他买家,我们觉得你们是安全的,我来只是比较保险。没想到会这样。”
“现在马上回瑞士会安全?”韩秋肃问道,“你不知道多少人看到这个消息。”
“比在这里等两个小时安全。”
韩秋肃接过照片,放回信封,收进口袋,“那走吧。”
祝笛澜只得跟着。他们两人把她护在中间,迅速离开酒店。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遗弃了韩秋肃的车,上了罗安的车。
罗安发动车子,“她家的安保系统是你装的?”
“对,她的家足够安全。”
“有武器吗?”
“有。”韩秋肃坐在副驾,给那把格洛克装上子弹,“你觉得她的住址也因为我暴露了吗?”
“之前不这样想。但是今晚的事太意外了,看来我得做好准备。”
祝笛澜在后座给苏逸打电话,解释发生的事。苏逸坚持自己的想法,觉得他派人接送最安全。他并不完全信任罗安。但祝笛澜是百分百信任罗安的,他只得同意。
罗安一路飙车,上了高速。听她打完电话, 出声提醒,“给凌哥去个电话。”
她有些犹豫,“我怕他无谓担心……何况你已经接上我,会没事的……”
“你该通知他,不要自己扛着。报个平安,告诉他情况有变。这条信息看来不是我买断就消失了,他得动用资源查来源。”
“好……”她拨通凌顾宸的电话。
她不主动联系他,也是为了自己保持冷静。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简直又要落泪,努力忍住才能坚强起来。
凌顾宸听了也很紧张,他赶不过来,但好歹有罗安在,他不至于空焦虑。
他安慰了她许久,也发誓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她才好似从这一晚的噩梦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