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人
千禾近来对任何事都表现得有些兴致不足,他这时手里正捧着本书,靠在庭院内的竹藤椅上,见嘉允来,目光稍稍离了书扫她一眼,又转回去。
嘉允手里端着白伊准备的早餐,日光下微微眯着眼,踏过叶丛密集的草坪,直接把餐盘摆在他眼前。
周六的清晨煦日柔恰,落在脚边的树荫簌簌晃动着,晚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嘉允跟他说话,他兴致缺缺地随意应着。
直到院外传来几声清脆悠扬的车铃拨弄声响,他这才抬起了眼,目光顿了几秒。
远远听见有女生说话的声音。
院周的围栏爬满藤类植物的叶面,视线越向对门,瞧见两个腻歪在一起的身影。
千禾捏着最后一片吐司,下颌紧了紧,将手里的东西扔回了餐盘。
嘉允忙不迭送上纸巾,姿态有些刻意讨好:“哥,我一会儿要出去玩。”
那人擦着手,久久没应话。
“哥?”
他抬眼看住嘉允,顿了几秒,“几点回?”
嘉允迟疑着,含糊唔了声,“大概……七八点?”
千禾敛下眼眸,向后靠近椅背里。
想了想,说:“七点半,到时我去接你。”
“好!”
得了家长指令的小孩藏不住欢喜,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嘉允拿出手机,看着计许早晨发来的那条短信。
【嘉允我到了,今天有空见面么?】
时间是一小时前,早晨六点五十。
这几天千禾心情不好,她报备时难免有些心虚。现在好出门了,指尖在屏幕上按出一连串急促的声响。
【好啊,今天可以,你到了么?怎么那么早?现在在哪?】
嘉允主动收了餐盘,去楼上换好衣服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那端才来了回信。
【巷口】
她飞奔下楼,跨过庭院内的花花草草,低矮的植株细细刮过她的踝骨,又刺又痒。此时微风乍起,女孩的裙摆被风拂起后又回落,几次叁番拍打在莹白光裸的小腿上。
千禾停下修剪花枝的动作,看着眼前一掠而过的纤影愣了下神,跟着走到庭前,想张口喊住她,却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周六的清晨,梧桐树下坠落满地的斑驳碎影,那女孩趿着欢快的步履,阳光稀稀散散地洒在她身上,随着她渐远的背影跳跃盈动。
千禾站在庭前,忽然有一种她不会再回头的错觉。
踩过昨晚积雨的水洼,空气间还残存着雨后泥泞的潮润,嘉允在巷口处慢慢减缓了步伐。
有人远远就看见她,扬着嘴角笑起来。
嘉允走过去,抬手勾了下落到唇边的发丝,刚跑了一路,正微张着小口细细喘气。
计许抿了下唇,抬手碰一碰她的脸颊,又缩回去。
“你别急。”
“我就在这。”
嘉允一把攥住他微凉的指尖,藏在手心里。
声音还带喘,却忍不住逗他:“怕你跑了。”
计许没说话,只低头轻轻地笑,与她十指相扣。
清晨路上没有太多人,天气难得见晴,迎面筛过一阵清风,他们牵手走在日光下,好似人间最平凡的一天。
经过一条街,早餐铺周边散满热食的腾腾香气,计许停下了脚步,低下头问她:“早上吃了么?”
嘉允点点头,隔着外套在他左臂缓缓摩挲几下,问:“你呢?”
他停了半秒,也跟着点头。
“撒谎。”嘉允轻轻在他手臂内侧拧了一下,“走吧,我请你吃早饭。”
他不作声,脚步定在原地。
“走啊,傻站着干嘛?”
他闷着头,半晌才张口讷讷说了句:“不用你请……”
嘉允微微有些不耐烦地把脸瞥到一旁,兀自往店铺里走,“不吃就在外头呆着吧。”
计许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五指用力扣紧了她的手,跟住了她。
计许吃饭时很安静,偶尔抬头看嘉允一眼,周遭的嘈杂热络似乎无法影响到他,嘉允托着下巴,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人真别扭。”
“嗯?”计许吃空最后一筷面条,抬头愕住。
片刻后才知道嘉允指的是先前付钱时他抢单的事,低下头就没再吭声了。
嘉允见他失落,又勾住他的手,晃了晃,“走吧。”
踏出早餐店的那一刹,有个熟悉的身影同嘉允擦身而过,一股清苦的中药味直直冲进她的鼻腔,她们相互回头,目光相触的那一秒,嘉允不知怎么心跳漏了一拍,竟下意识甩开了计许的手,转过头去,匆匆往外走。
一直走到街口,嘉允才注意到计许被她落在了身后,她等了等,主动去牵他的手。
她这才注意到他落寞的神情,一时间还未从遇见沉初语的心慌中脱离出来。
“我…我刚才碰到……”
计许垂下目光,嗯一声。
白寥寥的日光刺在人身上,计许忽然一种感到无处可藏的羞耻正缓缓灌注进他的胸腔内,那种钝重突兀的疼痛正一点一点,往他的后脊骨上狠狠凿去。
计许低头目光定在自己那双被洗到发白的旧球鞋上,他在这一刻骤然想起嘉允形容他的那个词。
是啊,他就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
贫苦带来的窘迫刻在了脸上,格格不入的残缺填压在了心底。
他如梦初醒。
知晓未来站在她身边的每一分一秒,都得提神防范着那些猝然临之的偶遇。
在街头的每一个角落,在日光下的每一寸土地,他这样的人,永远没有机会与嘉允真正地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