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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

      修仙界五大门派中,紫霄派创派最晚。

    七百多年前,紫平剑君、鼎霄尊主横空出世。一人执剑,一人修道,仅凭两人之力,便将南疆十万大山蛰伏的所有上古凶兽一网打尽,紫霄派山门由此立下。

    世人皆知紫霄派在南疆山中,但具体在何处,凡人就是找上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

    立派之后,两位大能不再出世,但他们的七位弟子,却一个比一个天资纵横,一个比一个声名赫赫。

    紫霄七君中,年纪最小的关门弟子路决凌,是七君之中话题度最高的那个。

    年少时,同辈嫉恨他年纪轻轻,就得以投入双尊门下,将他那点孤儿出身的凄惨童年经历,颠来倒去传了个底儿掉。

    成年后,他和辜雪存的那些风花雪月缠绵悱恻的小故事,又成了百年来最炙手可热的话本题材。

    天决真人一心想避世,却从来都身在红尘中,脚踩尘嚣里。

    人人都说,辜雪存真是个混蛋纨绔,自己游戏人间,不顾别人死活,把个原本高高在上的路真人招惹的动了凡心,又将人家一片真心踩在泥里。

    至于那混蛋当初玩弄感情的时候,究竟动了几分真心……

    都一百多年了,谁还在意。

    辜雪存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到一阵凉风拂面,睁眼只见眼前万丈云海,高空之下一座座山岭飞速掠过。

    “……”

    他好像正被人拎着后领,吊在高空中。抬头一看,御风而行的那位,不是路决凌又是谁。

    “……能给我换个姿势吗?”

    路决凌道:“不能。”

    “可我快喘不上气了。”

    “你刚才睡的很好。”

    辜雪存语塞,突然想起啸月还在山中,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路决凌道:“哦?悉听尊便。”于是作势要放手。

    辜雪存赶忙又道:“不是不是……我恐高!”

    路决凌道:“闭眼即可。”

    “我已经看到下面了,没法自欺欺人!”他看见后方几个在云层中穿梭的身影,喜道,“不然你放我过去,让子沛带我一程吧!”

    路决凌道:“不可。”

    辜雪存怒道:“为何?”

    “他御剑之术尚未大成,不可带人。”

    辜雪存于是就这样被一路乘云架雾拎着回了紫霄派,等路决凌把他放在地上时,辜雪存感觉两条腿虽然长在他身上,却已经不是他的腿了。

    七八个弟子陆陆续续落在山门前,顺着云阶拾级而上,辜雪存看着他们的背影,怒道:“我爬不上去了!”

    路决凌道:“如此,我带石公子上去。”

    辜雪存想了想他的“带”,脑海里浮现出路决凌像拽拖把一样把自己拽上去的情形,赶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休息片刻,你们先上去。”

    路决凌一动不动。

    辜雪存:“……怎么了?”

    路决凌道:“你不可离我五丈远。”

    辜雪存:“……”

    等到辜雪存拖拖拉拉爬上云阶,走到紫霄宫大殿门口的时候,几乎要哭了。

    辜雪存还未及看清殿内情形,忽然听到一个凌厉而带着几分讥讽的熟悉女声。

    “说什么去寻我侄儿,原来寻到女人身上去了。”殿内一个绯衣的华服美人粉面含煞,正怒视着他和路决凌,“路真人,我侄儿生死未卜,你倒是佳人在怀,风流快活啊!”

    辜雪存愣在原地。

    这华服女子,正是他亲姑姑,春华宫的现任宫主,辜清芳。

    静珩怒道:“休得胡言乱语!你侄儿离开紫霄派都三年多了,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师弟头上扣!干他何事!”

    辜清芳冷笑道:“静珩真人,你可别忘了你师弟如今好好站在这里,是谁救了他一条性命?”

    她话音刚落,辜雪存便感觉到旁边的路决凌身形晃了晃。

    一名方脸微须的玄衣剑修见状站出来打圆场,缓声道:“清芳,你先冷静冷静……”

    他话音未落,辜清芳柳眉一竖,一双凤眼瞪过去,直看的人心里发毛:“贺重光,你当你是谁?也敢叫我名讳?”

    “我辜清芳这辈子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但睡过了也就完了,你顶多是件本宫主穿完就扔的破衣服,少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的事跟我套近乎!”

    那玄衣剑修被她一顿数落,脸色乍红乍黑,好不精彩。

    殿内紫霄派众人也是尴尬非常,个个都假装看风景没听到。

    一是因为乍闻太玄真人和这位美艳的辜宫主原来还有这么一腿,实在太过刺激;二是虽然早就听闻春华宫女修行事颇为放荡,但真的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惊世骇俗、目瞪口呆。

    “……就是我侄儿,他也没欠谁的!”辜清芳仍怒气冲冲,不依不饶,“天天说什么我侄儿祸害了谁谁谁,难道当初存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双修的吗?”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不喜欢了一拍两散不就完事。如今散了伙,倒装起清高,叫起撞天屈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侄儿嚯嚯了什么黄花大闺女呢!”

    众人听她越说越露骨,都是老脸一红。

    谁知此刻,路决凌突然开口道:“辜宫主,我从未怪过他。”

    路决凌这一句话来的如同石落空潭,一时满室寂静无声。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洞知碧色的箫身上,神色虽然浅淡如常,那双浅色眸子里却带着几丝显而易见的认真。

    辜雪存的呼吸突然凝滞住了。

    “我与辜雪存结发双修,合为道侣,皆是自愿,无人逼迫。”

    原来如此。

    这就好……

    这就好。

    辜清芳听了他的话,表情变幻莫测,忽地落下泪来,她把旁边茶盏猛的拂落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存儿的引魂灯都已经灭了!”

    辜清芳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元平真人道:“这……如何可能,一个月前济苦山的执事还曾经来过,说少宫主纵使灵兽偷了他们丹药,怎会……”

    辜清芳冷声道:“魂灯灭,元丹散。元丹既散,他岂还能有命在,袁掌门是觉得我会咒自己侄儿死?还是不相信这金魄引魂灯?”

    “济苦山几个丹修嘴巴一张一合,就诬陷我侄儿偷东西。我看着他长大,他虽然性子活泛爱玩,但绝不会行偷盗这等下三滥的事。”

    辜雪存:“……”

    ……他虽然不会,但是不巧他的本命灵兽还挺上道的。

    “什么狗屁执事,每次来春华宫还不是畏畏缩缩,我春华宫辜氏屹立北海三千年,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辜雪存:“……”

    看来他此前替姑姑她们担心纯属多此一举。

    辜雪存突然发现路决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姑姑面前,道:“辜宫主,可否借他的魂灯一观?”

    辜清芳看他一眼,竟然没有为难,在戒指上一拍,取出一盏小小的金色魂灯。

    路决凌见了那空空如也的灯,脸色一白,嘴角竟然溢出一丝血来,单膝瘫跪在地。

    众人大惊。

    “师弟!”

    “小师叔!”

    辜雪存一个“路”字刚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扶他。

    元平真人急道:“你蛟毒刚解,伤势还未痊愈,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静珩真人忍不住道:“还不是……”

    孤石真人怒道:“师兄你闭嘴!”

    于是又终于安静了。

    路决凌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道:“我已将北岭全部找过,并未找到他。”

    旁边跟着辜清芳的一个绯衣女修怒道:“如何可能?魂灯熄灭前,指的明明仍是你们紫霄派方向!”

    辜清芳却冲那女修摆了摆手。

    “……十七,不必说了。”她好似终于平复了心情,手里握着那盏小小的魂灯不肯松手,“罢了,罢了。我姐姐当年渡劫失败,不肯兵解重修,落得神魂俱灭,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我却没有看顾好他。”

    “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竟然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要再去你们紫霄山北岭找一遍,我总要知道我侄儿究竟是怎么散的元丹。这总可以吧?”

    元平真人答:“自然可以。”

    路决凌仿佛犹豫了一会,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残破的绯色布片。

    “在与济苦山护山结界交界处,找到了这个。”

    辜清芳接过那破片布料,在手中摩挲了半天,恨声道:“原来如此。”

    辜雪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姑姑好像误解了什么。

    不管如何,他得找个机会跟姑姑坦白身份,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至于路决凌……

    辜雪存此刻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

    他们之间本来只是简单的爱恨纠葛,但当初一不小心,就在这份纠葛里掺杂了太多东西,事到如今,辜雪存发现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告诉他,我就是辜雪存,我没死。

    ……我确实是个混蛋,一开始撩拨你压根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和你玩玩?

    ……但我后来动心,也没有半分是假的?

    ……我不知道那时候你在隔壁突破,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根本不是我的真心话?

    ……害的你走火入魔,对不起。

    ……你师尊逝世,其实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或者告诉他,我其实并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对不起。

    其实这一百年,我也曾经夜不能寐,悔不当初?

    然后要求路决凌跟他重归于好?

    辜雪存没脸这样做,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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