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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_分节阅读_80

      唐瑞郎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会静悄悄地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陆幽取道月华门,过紫宸殿,转而北上。

    刚走进安仁门,只见几个黄门小内侍搓着手团团聚拢在花园里,脸上俱是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见陆幽进了园,他们便“呼啦”一声围了上来,压低了声音、争先恐后地向他诉说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段时间太子整饬吏治,接连处理了好几名朝中官员,虽然大有重振朝纲之雄心,却也遇上了不少非议与阻力。

    这其中,又数一个人的反对,最令太子恼火不已。

    黄门侍郎李长坤,乃是萧皇后兄长的妻弟,也算太子远亲。此人虽然官阶不高,却因职务之便,得以频繁出入宫廷,常伴皇帝左右。

    太子监国之后,处罚了几名巴结过李长坤的官员。这厮便在惠明帝面前嘟囔,说些太子的坏话。年初,侍御史于承被捕下狱,这李长坤更是左右周旋,想要为于承讨保。几次三番下来,太子便在心中将他记住,暗中寻找机会要将他拔除。

    再说那侍御史于承,虽然入得诏狱已有两月之久,却始终高喊冤枉,并不认罪。再听东宫亲信回来禀告,说那诏狱里关着的官员们,全都锦衣绣榻,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太子又惊又怒,当即命令江启光亲自去审问。

    这才没几天,就听说于承与一干罪臣们,竟然全都招供了。

    第108章 连枝木

    江启光所使用的刑讯手段,隐约应当是十分血腥与恐怖的。可若是不对有罪之人施展霹雳手段,又该如何抚慰那些曾经受害之人。

    根据于承的供词,官差在其山池别院一处隐蔽密室之中发现了大量卷宗和物什。粗略一查,竟然都是这些年来,他一手压下的弹劾文书与物证。

    这也就是说,在任职台院侍御史的这几年间,于承帮助许多官员压下不利于他们的奏弹,却又偷偷地留了一份底儿,显然是为了提防“不时之需”。

    可现在,这些文书和物证,全都变成了太子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首当其冲地,赵昀第一个找到了李长坤的把柄,准备对这个自己早就恨得牙齿痒痒的黄门侍郎下手。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今天一早,萧皇后的嫂子跑进安仁殿来哭诉,恳请太子看在姻亲的份上放过李长坤一马。人走后,萧皇后立刻命人将太子叫到了安仁殿来,此刻已经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还时不时地传出东西摔碎的声响。

    赵昀的桀骜难驯,萧皇后更是唯吾独尊。两个人针锋相对,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正说到这里,人群忽然一下子寂静了。

    只听“碰”地一声,安仁殿的大门竟然被一脚踹开。太子赵昀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出来。

    随扈宦官连忙上前迎接,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陆幽也赶紧向太子行礼。

    “你来得倒是够快。”太子瞥了陆幽一眼,“这宫里头就没有你们宦官不掺和的事。”

    “微臣不敢。”陆幽低头做谦卑状,“微臣只是想着……能不能为太子尽一臂之力。”

    “哦?”

    赵昀挑了挑眉,脸色这才略微和缓了一些。

    “那你就陪本王走几步。”

    说罢,他便屏退左右,与陆幽两人单独走进园中小径。

    “事情,你都已经听过了罢。那就先说说你的看法。”

    陆幽点头道:“殿下有兴利除弊之志,这自然是好事。然而侍御史于承一案纠结甚广,如布列诸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没有万全的准备,贸然抽丝,只怕毁了好端端一副河山社稷的图景。”

    “此事本王自然明了!何须你来提醒?”

    赵昀有些愠怒:“如今于承已经招供,文书物证也都移交至三司详决,这丝是不抽也得抽!我现在是问你李长坤之事,谁叫你说于承了?!”

    “殿下所言甚是。”

    陆幽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黄门侍郎这个职位,虽然官阶不高,却晨昏出入宫廷,非心腹要员无以胜任。太子您今日拉下一个李长坤,可曾想过还有谁能担此重责?”

    “李长坤也算得上是心腹要员?”

    赵昀几乎就要放声大笑起来:“那只不过是母后塞进朝廷来的又一条蠹虫罢了!”

    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头看向陆幽:“本王原以为你是真的有什么良策,可如果你打算一直都说这些丧气的废话,那就立刻给我滚回内侍省去!”

    “殿下息怒。”

    陆幽后退一步,双手作揖:“既然太子殿下心意已决,那么微臣愿意帮助殿下,说服萧皇后,同意罢免黄门侍郎李长坤。”

    “……哦?”赵昀顿时回嗔作喜,“你能有那种能耐?”

    “愿为殿下一试。”

    言毕,陆幽便向赵昀请辞,独自一人朝着那安仁殿的大门走去。

    到了门前,只见好几名宦官宫女低着头弓着腰,像是想要进去收拾残局,却又战战兢兢地不敢行动。一见陆幽,顿时如遇大赦,急着要通传。

    恰在此时,却听殿里头“哎呀”一声,竟是萧皇后低低地叫了起来。

    事出紧急,陆幽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周全,只扯着嗓子通报一声,就急急地推门进去。

    只见安仁殿内遍地狼藉,各种精致华美的摆设瓷器,全都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碎片。灯架熏炉歪斜,地上甚至还有墨迹。

    再看,萧后斜靠在殿堂中央的宝榻之上。只见她脸色发白,一手捂着另一手的胳膊,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着抖。

    陆幽一眼就看见有殷红色的血液从她指缝中间淌下,绕过手腕,甚至洇湿了衣袖!

    他赶紧大声命令门外的宦官去找太医,同时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萧后身旁。

    及至近前他才发现,萧后身旁的地上落着几段玉镯的碎片——不难推断,应该是她盛怒之时以掌拍击桌面,却不慎撞碎了玉镯,导致碎片扎入手腕之中1。

    御医尚在皇城南边待命,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安仁殿。所幸陆幽曾在厉红蕖那里学到过一些刀伤应急的诀窍,他首先请萧后将受伤的手臂抬高,又取出帕巾在伤口以下一寸处扎紧。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试着将那片惹事的碎玉从伤口中取出,同时压迫伤口。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医官终于快马赶到,马上查看伤口,说并无大碍,也顺便夸赞陆幽处置妥当。

    这之后,诸人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将萧后手上的伤口包扎停当,又将她从一片狼藉的安仁殿请到了偏殿内歇息。

    待到萧后惊魂甫定,闲杂人等纷纷退去,只留下陆幽一个人,端着补血安神的甜品,一勺一勺地伺候着萧后慢慢压惊。

    也不知道喝了几勺,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萧皇后终于叹出一口气。

    “今天……幸得还有你在。”

    陆幽也不说话,只捧着玉碗,轻轻摇了摇头。

    萧皇后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陆幽这才答道:“陆幽口拙,怕说错什么,反而让娘娘您不开心。”

    萧后却冷笑:“今儿个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本宫更加不开心?你若是能闹出来,倒也算是本事了。”

    “小的岂敢。”陆幽眨了眨眼睛:“娘娘若是觉得烦闷……不如让小的给您说个故事解解闷儿?”

    等到萧后点了头,他稍作酝酿,便开口道来。

    “话说那南蛮湿热之地有一种奇树。这种树千年不死,树冠遮天蔽日,甚至可以盖过一整座山头。然而从北面来的外人,却是认不得这种树的——因为它除了粗大的主干之外,更还会从枝条上垂下粗大的木质根须,扎进土壤之中,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树林。2

    “这些木质的根须,离开主干也能够独立成活,却又与主干紧密相连,如弟兄姐妹一门同气,正暗合了‘同气连枝’这四个字,所以也有北人称呼这种树为‘连枝木’。

    “这独木成林的连枝木,荫庇一方水土。枝头凤聚凰来,林间百兽率舞,可谓热闹非凡。谁知突然有一夜,野火点燃了枯枝,很快又烧着了连枝木的一条根须。火光融融,烈焰灼烧,鸟兽吓得纷纷逃散。虽然那连枝木的主干未曾起火,却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蔓延过来……

    “火焰越烧越大。却就在这时,有一只住在树根处的小老鼠,顶着滚烫的烈焰,奋力咬断了与起火根须相连的树枝,连枝木的主干才得以保存。火过之后,凤鸟依旧栖息,百兽依旧起舞,然而那株茂盛的连枝木,却是再也不愿意垂下更多的根须了。”

    故事说罢,陆幽再度静默低头。

    只听萧后叹道:“虽然你这故事里头的树,本宫没有听说过,但就算是这安仁殿外头的大树枝干,一只小小的老鼠,怎么能咬得动。”

    陆幽道:“小的愿作那只小老鼠,甘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哼。”萧后轻轻冷笑:“小老鼠,怎么连你也帮着太子说话。”

    陆幽道:“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不光小的我,连这紫宸宫里的其他人,有谁敢不帮着他说话?然而,陆幽虽然帮着太子说话,心里却是在为娘娘着想。”

    “哦?这又怎么说。”

    “如今太子登基已成定局,您即将成为太后。不往大处说,光是日后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受制约……不如今日与他个方便,也好让他感念您的恩德。”

    萧后恨恨道:“他便是认定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已是本宫唯一的嫡子,这才如此嚣张跋扈!若是阳儿……若是东君还在……”

    说着,呜咽了两声,竟然又泫然欲泣起来。

    陆幽赶紧又劝:“娘娘,凡事皆有两面。您是太子生母,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不可能不顾及您的颜面。然而宫外头的那些人,在太子眼中却与一般臣子无异。那李长坤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妄图以血缘亲情来骗取您的仁慈,希望太子给予他们特殊的对待。可实际上,与您同舟共济的永远是太子,而不是那个依附在您身边,仰您鼻息的李长坤啊……”

    萧后闻言,沉默不语。

    知道她内心纠结,陆幽也不催促,只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这个外表华丽、内心却空虚空洞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沉重叹息。

    第109章 瑞郎夕郎

    得了萧后的默许,太子立刻处置了黄门侍郎李长坤。

    东宫旨令一出,萧家上下震动。萧后的兄长,尚书令萧友乾紧急入宫面圣,却被禁军挡在蓬莱阁外;再去东宫,根本就连通迅门都过不去。

    李长坤家更是一片慌乱——倒不是夫妻父子之间生离死别,而是忙着转移藏匿在府库之中的金银财宝。

    消息传到了惠明帝病榻边,在位了三十三年的软弱帝王不置一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侍立在一旁的戚云初提醒道:“陛下,黄门侍郎乃是要职,实在不宜空缺太久,还请您早做定夺。”

    惠明帝慢慢地挥一挥手:“朕乏了,你们定下来就好。”

    出了蓬莱阁,陆幽跟在戚云初身后,两个人沿着翠竹小径往内侍省去。

    走出百十来步,至偏僻无人之处,戚云初冷不丁地问道:“下一任黄门侍郎是谁。”

    陆幽愣了愣:“这,应该由太子来定夺罢?”

    “不。”戚云初就指着陆幽,“你定。”

    “我?”陆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正四品的黄门侍郎人选?”

    “怎么,很困难吗?”

    戚云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枉我以为你这段时间的表现不错,还特意给你这个奖励,换做别人,早就已经磕头谢恩了。”

    陆幽明白这是戚云初有意抬举自己,慌忙称谢,紧接着认真思索起来。

    “黄门侍郎需要经常进出紫宸宫,这进退举止,自然应当合乎宫廷礼仪;若是能够熟悉宫中环境,识得一干宗亲就更好了。历朝历代往往都由戚里重臣之子,抑或驸马都尉担任。如今这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这里,他猛然停了下来,又不安地抬起头去看戚云初戚云初笑道:“怕什么,直接说出来便是。”

    陆幽皱眉道:“可他毕竟才刚入仕,还只是个探花。我依稀记得,本朝就算是状元及第,怕是也没有一上来就授予四品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