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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丞相

      “丞相,身子如何?”

    尹府内,文德脚步匆快,後头还跟着太医柳远,一进到尹国公的房里,两人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才方下朝,文德就收到下面来报,说尹国公突然喘不过,正躺在床榻之上,起不来身。知丞相已是年迈之身,这样的消息,文德不敢怠慢轻忽,宣过柳远,通传皇后,这便直接赶了来。

    柳远没等文德下令,二话不说就坐在床缘,诊着尹国公的脉象,凝神自思。

    “皇上......” 感觉到周遭动静,尹国公慢慢睁开了眼,见是文德,他一惊,想要起身。

    文德伸手,直接按住了他,“先诊脉,诊完再说。” 她的语气,还有双眼之中,是不许尹国公出了什麽。

    没迟文德太久,续卿的人也踏进了房,跪在床前,“父亲,女儿竟是不知,您病的这样重.......”

    一收到文德的话,怕是不好,她一刻也没敢耽搁,双眼边,因为心急,已然挂着点点泪珠。

    文德不忍,吸了口气,“续卿,先别多想,看柳远怎麽说。” 她自己虽是这样说,可却也坐不下来,床榻上尹国公的脸色,其实不用柳远,任谁都能看出几分是什麽回事。

    不一会儿,柳远离了手,对着文德,轻摇了头。然後不发一语,走了出去。

    太医连药都没开,知是何意,续卿的泪,才一眨眼,便自脸颊斗然滑落。

    “皇上,皇后,” 尹国公自己倒是看得开,“人皆有一死,臣与先皇多年君臣,当年先皇走时,便想过追随而去。”

    他说话没了气力,文德听着,想起伯皇父临死之际,“丞相,别说了,先歇歇。” 她屈身,为尹国公盖上厚被。

    她想拉起续卿,可续卿坚决,没有起身。“父亲,女儿求您,不要抛下女儿.......” 自进房,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尹国公望着她,老泪纵然,自满是皱纹的眼角,夺眶而下。床榻上的他,看着续卿的双眼,只有疼爱,握住她的手,使着力,是为人父亲,放不下的不舍与牵挂。

    文德摆过头,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体会,续卿和尹国公之间,牵绊有多深。

    “续卿,你先出去,为父和皇上有些话说......” 尹国公喘着气息,看着女儿,勉力一笑。

    父女,君臣,尹国公於病重之时,仍是分的清楚分际。文德扶起续卿,接着她的手,跪在床前,握住尹国公。

    “丞相曾说过,不愿再受朕这一跪,” 她虽是尽量镇定自己,但声音仍有些颤抖,“伯皇父逝去多年,您与朕之间,不只是君臣,请丞相体谅朕心中,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

    文德在位,十多年过去,尹国公位及丞相,居中出了多大的力,稳固朝堂,他与文德之间,无须多言的里应外合,多少个日子,一君一臣,年岁虽然差距甚大,却未曾有过嫌隙。

    自尹思衍一案,尹国公便病下了,就算是朝中有过不少声浪,认为尹国公治家不严,无以为百官之表率,可文德还是没有动过另择丞相的念头。

    续卿明白这是两人说话的时候,轻抹双眼,“女儿在外等您。” 她不放心说道,看了文德一眼,才退出去。

    她走後,尹国公一派轻松,笑了笑,“这都当皇后多久了,还像个孩子。” 他让文德扶着自己,坐起身,喝了口一旁放着的汤药。

    “臣走後,请皇上不要弃置续卿,她的身边,此後馀生,就剩皇上您一个人了。”

    似笑而非笑,和蔼温煦的丞相,用着最不带给文德压力的语调,将女儿托付给她。

    文德心头一紧,“丞相放心,续卿永远都是朕的皇后,大魏的国母。” 跪在地上,文德将承诺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文德自己,没有那般的缘分,享受来自父母的舐犊之情,双亲皆去,续卿会有多麽难过,多麽孤单,她自然能够也愿意接着尹国公,照顾着她。

    有了文德的话,尹国公点头,是放了心。

    文德沉静了一会儿,房中除了自己与他,再无旁人,“其实,朕心里也有话,想问丞相” 她起身,坐在床缘,看着尹国公说道。

    尹国公双眼,闪过光芒,“臣知道,” 他放了药碗,双手交叠於膝上,“皇上想说的,是不是关於这个丞相之位,应由何人所接替”

    老丞相,将盛年皇帝心中盘旋已久的思虑,一语点破。

    文德点头,“丞相认为,现我大魏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皇帝的双手,沉沉一握。

    伴在君侧,信任得之不易,士为知己,皇上待自己是如何,尹国公感念於心。接替的人选,他早已想过,

    “臣尹堂,向皇上举荐一人,” 多少年的群臣之首,尹国公不是怕事之人,论及举荐,他从来都是本着自心,

    “是御史大夫,姜玗祥。”

    人之将死,暮鼓之声, 他知道皇上对姜玗祥有忌讳,可这个名字,是尹国公摆藏心中,思酌许久。

    “姜玗祥” 文德重复道,喃喃自语。

    “他没有他父亲那样深沉的心思,且对皇上一片忠心,依臣看,是能够接替臣的不二人选。”

    文德微微点头,的确,尹国公病着的这一两年,是姜玗祥帮着自己,撑起那些琐碎繁杂的朝政。

    “可,日後姜灵宛为皇太后,姜玗祥为丞相,姜家势力过盛,丞相可曾考虑过朝中的均势?”

    姜玗祥代表的,是他背後一大家子,姜家的势力,文德将心中忧虑,问道尹国公。

    “这个,臣自是考虑过,” 老丞相稍微松开文德的手,拭去额间因为喝了汤药,些微出汗的汗珠,

    “武帝之时,曾有钩弋夫人,武帝是如何处置,皇上应该知晓。” 他的眼中,瞬时之间,露出慑人目光。

    文德脸色大变,“您要朕......杀了灵宛......” 她起身,压着声音,惊讶问道。

    “皇上心里既有疑虑,也只能如此。” 尹国公倒是面不改色,坦然而答。

    “即皇上位的,必是姜氏之後,唯有如此,方能斩断新君与姜家的联系,使新君不受姜家势力左右。”

    文德听着,还没缓过,她重新坐在床缘,眼都没眨。

    “不然,皇上有更合适的丞相人选?” 尹国公看着文德,就像是幼时在书房,问着她的功课一般。

    “是没有。” 文德摇头,仰头一叹。

    “除去皇太后,留下一个丞相舅父,对新君而言,足以。” 掏心肺腑,尹国公不担心文德会误会自身,他一腔清怀,说的全是心里话。

    文德沉思不语,没有应下,“关於姜氏,朕会再想想。”

    灵宛从小就和安康走得近,和文德文礼自小玩到大,要为了江山社稷,杀了她,文德哪里下的了这个手。

    “皇上,您可知,为何当年,您的皇祖父没有接纳您的母亲?” 尹国公见她还在思着,咳了几声,与她闲聊至那些,只有自己知晓的过往之事。

    这是深埋文德心中许久的疑问,她抬头,示意尹国公往下继续说。

    “就是为了您,为了大魏。” 此时不说,再无良机,尹国公一口气,对着文德道出当年,“先皇好男宠,即先皇位的,不是您,就是敬王,元武皇帝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坚持不认您的母亲,”

    “您的母亲来历不明,您和敬王还小,性子如何也说不清,元武皇帝担心她若以皇太后之尊,掌握朝政,会有害於大魏,有害於您。”

    “前朝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尹国公缓缓,不疾不徐,对着眼前当头一愣的文德,诚诚而道。

    “您想,若此时的现下,您的身後是有太后,皇上是否还能如此随心,治理大魏江山?”

    丞相之言,解去文德存於心中多年的疙瘩,皇祖父为何不认母亲,今日总算得了一个说法。

    可就算事实是如此,她还是皱眉,沉着声,“丞相的意思,朕知道了,”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皇祖父也没杀了母亲,两件事情,到底是不同的情境,“可朕还是要想想。” 应不下,就是应不下,灵宛的容貌,她的真诚,文德怎麽忍心。

    “这是皇上的决断,臣只是提个建言,不会再有多言置喙。” 尹国公摆摆手,开言勉强笑道,让她别再烦扰此事。

    说了许多,尹国公乏力,他咳了几声,袖帕上头都沾了血丝。

    临终托付,大致都交代清楚,“朕把柳远留在这,” 文德说了,想去门外把续卿请进来。

    尹国公喘着气,拉住她,“皇上无需如此,臣的身子,不是太医的职责。” 双眼之中的坚持,文德很是熟悉,那就是续卿每回蹙眉,会有的眼神。

    是劝不过,文德叹了口气,“知道了” 放下尹国公使劲的双手,她说。

    君臣之间,再不尽的缘分,剩下的时间,仍不是属於自己。

    文德走到门外,“朕在外面等你。” 看着续卿,双眼之间玉露凋伤,似乎无法再伤心,再难过的容貌,她哽着喉咙,硬是将话说完。

    续卿望着文德,“恩” 她应道,匆匆一瞥,回到房中。

    生离死别,竟会是如此沉重,如此无力,伯皇父死时,文德都还没有这麽深的感受。

    沙场上,死亡随时立於眼前,文德可以连眼都不眨一下。

    可为何......

    父亲,母亲,伯皇父,如今是丞相......文德握着双拳,坐在续卿方才的位上,面对重要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她低下头,重重的捶了一下眼前的桌案。

    今後,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离自己而去......生老病死,人皆有之,即便是皇帝,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