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_分节阅读_110
徐妙仪低声说道:“你要小心皇上身边的亲信,侍卫,太监,宫女,甚至写起居注的史官都要重新查底细。”
这其中就包括太监黄俨。道衍说过,要怀疑一切,所以狐踪的话,徐妙仪不敢全信,但现在想想周夫人出事那天,黄俨也去了鸡鸣山,还真是可疑呢……
毛骧确实拿徐妙仪无可奈何,他在画舫上远远看见燕王朱棣撑着一把雨伞在码头等候,知道徐妙仪的后台不仅仅是魏国公府,燕王,周王,甚至等太子妃国孝结束后,即将和怀庆公主成亲的准驸马王宁都是徐妙仪的维护者。
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就连马皇后也叮嘱毛骧说道:“谢再兴案是皇上的逆鳞,不准别人触碰,即使重查旧案,也不准外人插手此事,全部交由你负责。而徐妙仪年轻不懂事,容易冲动,一腔热血想挖出那些陈年旧事,对外人防范心理重,肯定不肯和盘托出。”
“所以你说话行事要有分寸,千万不可轻慢功臣之女,以免魏国公心生埋怨,使得君臣离心啊。皇上日理万机,不能面面俱到的吩咐。你们为皇上办事,就要努力妥帖周全……”
毛骧回宫禀告洪武帝,朱元璋看着五人名单冷笑,“……魔教,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韩国
公李善长,诚意伯刘基,这个徐妙仪胆子真大,连魔教都不怕,还明言怀疑朕的四大股肱之臣!其实她也怀疑朕吧,不敢明言而已。”
毛骧想起马皇后的叮嘱,忙解释说道:“以末将看来,徐大小姐并非有轻慢君主之意,她不过——不过是一个被吓坏的女孩子,为求自保,寻找真凶而已。而且末将以为,这五人名单并非她异想天开之词。确实在十年前和十年后,都有实力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制造、掩盖谢再兴案。倘若真凶果然是其中一人,任由他们留在朝中,将来必定酿成大祸,对大明江山不利。”
朱元璋盯着毛骧说道:“你也怀疑朕的文臣武将?”
毛骧的目光并不闪躲,说道:“末将只忠心皇上,不畏惧一切权贵,末将愿意为皇上揭开一切疑惑,扫清一切障碍,保护我大明江山。”
朱元璋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了,说道:“当年朕收养你们这些义子,沐英、平安、何文辉他们一直在外征战,只有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当护卫,你陪伴朕的时间比皇子们还多,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毛骧心有所触,说道:“末将的命是皇上救的,末将毕生都追随皇上,绝无杂念。”
为了保持对朱元璋绝对的忠诚,毛骧连刚刚对宋秀儿萌发的爱情都狠心斩断了,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摇摆和分心。
朱元璋说道:“其实徐妙仪的名单很有道理,除了魔教,朝廷还有居心叵测的内贼,一定要查清楚。不仅仅是谢再兴案,去年张士诚旧部在城墙刺杀朕和皇后,差点让他们得逞,在城楼里事先埋下火药引线,一定有内鬼里应外合,策划了许久。你看看朝中的官员,有像扬基这样昔日张士诚的幕僚亲信,也有张玉这样北元投降的旧臣,当年陈友谅那边也有降将。他们表面三呼万岁,谁知道心中打什么主意?想到这里朕寝食难安啊。”
朱元璋疲倦的揉了揉额头,斑白的头发连黑色/网巾都罩不住,手背青筋暴起,已经能够看见淡淡的老人斑。毛骧很心疼义父,说道:“皇上是不是又头疼了?末将这就去宣御医。”
头疼病是城墙刺杀时被落下的病根,朱元璋摇摇头,说道:“不要叫御医,忍过一阵子就好,御医开的药都是安神催眠的,朕吃了后总是昏昏欲睡,不能清醒的批阅奏折。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北元一直伺机反扑,西南也不安宁。要安定边疆,靠着和谈和打仗,软硬兼施。若要肃清朝局,就要严格监视百官,体察民情,光靠监察司和御史是远远不够的。”
“毛骧,朕要建立一支专门监视百官民情,只办理朕钦定御案的军队,不受六部,甚至丞相的约束,只听命于朕一人,有单独的监狱,不被任何人干涉。”
毛骧说道:“如今的亲兵都尉府就很类似了。”
朱元璋摇头说道:“不,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亲兵都尉府的人也不干净,恐怕早就安插了各种眼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要砍掉这些人,另起炉灶。毛骧,朕最信你,就交由你负责挑选精英强将,只要家世清白,没有加入乱七八糟阵营者方能入选。”
“暗中招募民间的能人,训练他们为暗探,负责监视,传递情报,各路的驿站也必须有我们的人,入住驿站的路人官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朕都要知道。朕是天子,天下事,无论大小,都不能瞒过朕的眼睛。朕要不惜一切代价肃清朝廷,换来盛世太平。”
“末将尊旨。”头一次担当如此大任,毛骧觉得肩膀沉甸甸的,他想了想,问道:“皇上,既然要砍掉亲兵都尉府,那末将以何名义组建一个新的组织?”
这可为难朱元璋了,他不擅长取名字,取得名字无论人名,路名都忒俗气,比如嫡幼孙小名就叫水生;赐给徐达宅邸瞻园所在的街坊叫做大功坊;贯穿金陵城南北的大路叫做大通街。
朱元璋见毛骧腰间佩着绣春刀,穿着御赐的斗牛服,威风凛凛,一看面相就是震慑力,便说道:“你们代表着朕的威严。以后都穿绣着斗牛的锦衣袍服,就叫锦衣卫吧。千户的官职太低了,那些公爵大臣们恐怕会看低你,朕就封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品武官,只听朕的号令,监督百官,体察民情。”
毛骧说道:“末将遵命!”
☆、第113章 一蓑烟雨
风雨如晦,皇宫文华殿里,一个令后世闻风丧胆的组织——锦衣卫伴随着凄风细雨而生。
同样的风雨,在秦淮河边却是另一处的风景,一丝丝细雨摇摆如线,一声声船桨拍打如歌。朱棣打着一柄六十四骨的大黑色油布伞,为徐妙仪撑起了一小片遮风避雨之地。
回到金陵的十天来,徐妙仪一直和各路人马暗斗,身体和精神都是十分疲惫。朱棣忙着太子妃的丧事,被父亲找借口教训责备,他也几乎筋疲力竭。可是两人在码头重逢的那一刻,一切烦忧都消失了,像吃了人参果似的振奋精神。
什么写入《御制记非录》的耻辱,什么五人嫌疑名单只手遮天的沉重,都暂且抛开一边,仅留相逢的喜悦。
可是两人伞下重逢,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都想将那些不愉快和负担收起来,莫要辜负这难得相聚的韶光。
徐妙仪听着细雨敲打雨伞的声响,说道:“这伞——挺大的。”
朱棣抬头看了看六十四骨的雨伞,暗道马三保真是个没有眼色的家伙,挑伞都不会,给了他这么大的一柄伞,导致伞下他和妙仪的距离足足有一拳之隔啊!
没办法,只好自力更生了。朱棣说道:“嗯,伞大好遮雨。”
嘴上说着话,空出的右手也不闲着,就这么自然的牵住了徐妙仪的手。
一大一小两只手相碰,小手本能的往外缩了缩,大手敏捷的围追堵截,抓住了小手,手指紧扣,令小手无法逃脱。
五指交缠,徐妙仪的脚步微微一滞,朱棣也随之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灼热,似乎能够将妙仪微湿的鬓发烤干,不肯放手。
目光如蜂蜜般甜蜜缠绵,犹如辣酱般火热心颤,双重夹击之下,徐妙仪败下阵来,垂下眼帘,任由朱棣牵着她的手。
远处驾着马车的马三保看见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殿下就敢和徐大小姐肩并肩在秦淮河边漫步?不行!若传到皇上耳边,恐怕《御制记非录》上又要多一条记录了!
马三保抱着一把雨伞跳下马车,想要冒雨跑过去将两人分开。护卫丘福伸手拦住了,丘福本来是亲兵都尉府跟着毛骧的小旗,鸡鸣山天牢狐踪越狱后,他受军法处置,丢了官职,被朱棣召到新建的燕王府当差。
丘福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什么都没看到。”
马三保急忙说道:“燕王殿下刚刚被皇上教训,还夺了宗人府的差事,不能再授人把柄了。”
丘福说道:“你一个注定孤独一生的小公公懂什么?燕王府正缺一个王妃呢?难道让燕王一直光棍下去?我觉得徐大小姐就很好,性格直爽,有本事有担当,你别搅合黄了这对璧人。”
“我当然知道燕王的心思,可是——”马三保叹道:“唉,你一个护卫,根本不懂皇宫里的规矩,燕王要娶谁,不是他能做主的,我就怕当年秦王和邓侧妃乱点鸳鸯谱的悲剧重现。”
丘福说道:“别把徐大小姐和邓侧妃相比,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的结局是不同的。事在人为,你要乐观一点,燕王和徐大小姐都那么有本事,肯定会有个好结果。”
丘福说的在理,马三保见徐大小姐穿的是男装,道袍宽大的袍袖勉强能遮掩相牵的双手,又撑着雨伞,便不再追上去煞风景了。
雨伞下,朱棣和徐妙仪十指紧扣,两人心意相通,就这样沿着河畔慢慢向前走着,将所有困难阻隔踩在脚下,朱棣触景生情,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这是宋朝诗人苏轼的一首《定风波》,无惧风雨摧残,道路险阻,依旧“吟啸且徐行”。徐妙仪会心一笑,接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是的,任凭雨打风吹去,哪怕没有马匹可乘,只穿着草鞋,杵着竹杖也是不惧的。
两人相视一眼,一齐笑道:“一蓑烟雨任平生。”
人生无常,风雨不定,政局动荡,敌我难分,哪怕陷入绝境,两个同样孤寂骄傲的灵魂历经磨难在秦淮河边相聚,互相温暖支撑,一蓑烟雨任平生,将来回首萧瑟处,一起携手征服这个大明王朝,已经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朱棣和徐妙仪爱情的潮水几乎要溢满秦淮河了。而□□的气氛亦如往常那样冷若冰霜。秦王朱樉和秦王妃王音奴例行公事的进宫请安,两人也只有在这时才面对面坐在豪奢的马车上,相顾无言。
“王妃,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朱樉神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决定为了心爱的女人开口请求王音奴。
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甚至连寒暄都懒得开口。王音奴很意外,说道:“王爷请讲,我尽力而为。”
朱樉说道:“邓侧妃即将临盆,这是头胎,她很害怕,想请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在王府守着。”
王音奴面无表情的说道:“王爷是在暗示我没有履行王妃的职责吗?抚养子嗣是我的责任,我早就请太医院善妇科和小儿科的大夫去王府暂住了,也请求母后派了宫中有经验的产婆来王府照顾邓侧妃,这些人每日请脉看胎像,连每日的膳食都是我亲自过问的,自问没有疏忽之处,王爷何出此言?”
这是一门政治联姻,看中的是双方的地位和身份,不需要爱情。身为北元郡主,王音奴牺牲了和周王朱橚的爱情,选择履行一国郡主和亲的责任,努力扮演好秦王妃的角色。
反正她不在乎爱情,无论朱樉和邓铭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秀恩爱,她都无动于衷,更不可能有吃醋的想法。
秦王说道:“王妃误会了,我并非指责你什么,你向来做的挺好,只是邓侧妃听说太子妃生产时有徐大小姐在身边,才得以逢凶化吉,母子平安,所以她希望徐大小姐这次也能陪在身边。”
王音奴哑然失笑,说道:“去年徐大小姐尚未认祖归宗,只是一名女医,所以去了东宫陪产。如今她贵为国公府的嫡长女,早就不行医了。再提出这个要求就不合适了,外人会觉得我们□□轻狂无礼。”
朱樉也考虑过这些,毕竟徐妙仪不是小户千金,人家是开国第一功臣魏国公的嫡长女,只是邓铭一再撒娇要求,还含泣流泪说道:“倘若我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徐妙仪岂敢不来?无非是看我身为侧室,觉得低贱罢了!”
邓铭委屈为侧室,朱樉已经很愧疚了,见心爱的人挺着大肚子哭泣,他立刻缴械投降,决心请徐妙
仪来□□。
朱樉说道:“你和徐大小姐都是女人,比较好说话。对外就称你和她交好,接她去秦王妃陪你住几日,别说是陪邓侧妃待产就行了。”
王音奴和秦王半年夫妻,深知丈夫已经将邓侧妃惯的无法无天了,她冷冷说道:“王爷,关起门来过日子,谁都管不着谁,但是闹到外头就不好收场了。我和徐大小姐交好?说出来谁信?谁不知道她用火钳烙过我的腿?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再说了,即使我肯厚着面皮提要求,徐大小姐也未必会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