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8
费南渡闭上眼睛揉了下眉,为他兄弟二人这辈子从没存在过的默契叹了口气:“你难道没发现小孟已经跟你没什么可聊的了?所以你可以回避了,我来跟她谈。”
要说这兄弟二人没什么默契吧,好像也不够准确。这不费南渡话音刚落,费西瀿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自家大哥要帮他添柴加火,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院子里奔:“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吗!鸾姐姐,我不急,你跟我哥好好聊啊!”
看着费西瀿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孟鸾微微皱了下眉,回头道:“南哥想找我谈什么?”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费南渡看了眼主屋方向,嗓音有些淡:“你和费西瀿的关系,我当然也清楚。事实上,有没有关系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但一定给你带去了不少困扰。”
“是有点。”孟鸾态度坦诚,并不假客套,有什么便说什么:“但他总还是有分寸的,所以困扰不大,能处理。”
“好。”点了下头,费南渡又道:“那你怎么看他这个人?”
“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孟鸾答得干脆,仿佛这个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所以你的态度是……”费南渡看着她:“就这么一直拒绝下去?”
孟鸾摊了下手,也是无可奈何:“我并不想伤害到他,所以不撕破脸的拒绝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至于今天这次……”顿了顿,指着村长家屋子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来这里不是旅行,也不是度假。费西瀿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他自己。所以……南哥,我麻烦你们明天就走吧。”
“小孟,”费南渡没正面承诺她会不会带费西瀿走,而是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问:“大禹治水的故事听过吧?”
孟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下头。
“大禹治水,在疏通不在堵塞。对费西瀿,其实也一样。”
费南渡吸了一口烟,不经意瞥见墙角边的薛眠一直安静的站在那儿。他低着头,似在查看手机里下午拍的照片,估计是不想打扰或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走,所以找了点闲事做,就不至于那么傻愣愣的杵着了。
自己要跟孟鸾聊的话题费南渡并不担心被薛眠听到,事实上他把他留下来的目的就是想让薛眠全程参与。薛眠不是外人,他有权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论是还没发生的或是已经过去的。甚至等以后有了足够的时间,他们还可以找一个假期,他会带他去各种好看的地方度假,给他说自己各种有趣无聊的过往。
他希望薛眠进驻的不只是他未来的每一天,还有过去的每一天。
“南哥,你是希望我去说通费西瀿对我放弃?”孟鸾摇摇头:“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从高中到大学,这样的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但他是你弟弟,他的脾气和性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倒也不完全是。”费南渡吐出一口烟圈,不急不缓道:“我的弟弟我了解,他平时说话不过脑,犟起来也没人劝得回。所以我的意思是——”抬头看过去:“让他留下来几天,看看你是怎么在这里工作的,怎么帮助这里的村民的。就让他看着,直到他明白他和你之间鸿沟一样的巨大差异。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等到那个时候,不用你赶,他自己就会走。”
孟鸾有点懵住。
没想到费南渡的“疏通之策”竟是这么回事。
“我……我能说一句吗?”墙角边站着的一个人突然开口。
费南渡闻声转头看去,薛眠放下手机走过来,先和他对视一眼,见费南渡没阻拦,便走向站在原地的孟鸾,温声道:“你好孟鸾,我……能说说我的看法吗?”
孟鸾回过神,转眸看向薛眠。他二人年纪相仿,同龄人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孟鸾点点头,微笑着道:“没关系,你说吧,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薛眠见她态度友善,没有介意自己这突然的插话,便放心大胆的把他的理解当面说一说:“其实我和小瀿也才认识不到两天,对他的了解甚至远不如你。不过就这两天的相处去看,起码他不是个坏男孩。也许是成长的环境使然吧,他身上多少会有一点娇惯的小缺点,但我们谁不是呢?谁都不是完美的,只是各自的缺点长得不一样而已。费……南哥的建议当然是可行的,比起大家劝退他,他自己愿意知难而退当然会更一劳永逸。可我想说的是……”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角度看他?除了让他看到你的不同面,其实你也可以看看他的不同面。虽然看完不一定能把他已经留给你的那些印象抹掉,但我相信如果你试着去多看看他,了解他跟学校里、跟追求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也许你们至少可以成为两个能和平共处的朋友。你不用再躲着他,他也不用再费心的去打扰你,你们可以正常相处,以另一种全新的身份。”
薛眠的话说完了,可孟鸾却更加愣住了。倒也不是愣住,大概是薛眠这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力有点大,那些话又是她此前从没去想过的“第二条路”,所以乍一听到,内心第一感觉就是“可能吗?我竟然需要去了解那个幼稚的男孩?”
孟鸾垂着眼,细细思量薛眠的建议。费南渡掐灭烟头,走过去勾住薛眠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看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个更厉害的谈判专家呢?”
“也、也没有……”薛眠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更被他呼吸间吐出的气流拂过耳边弄得痒痒的。他歪着脖子躲了一下,见孟鸾还在沉思中,便小声道:“我不是故意干涉你弟弟的事啊,更不是支持早恋……就是觉得小瀿其实挺可爱的,他不是个坏小孩,即便和孟鸾没有结果,但至少可以试着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费南渡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道:“不过费西瀿要是知道你这么替他着想,以后可就死死的缠上你,轻易甩不脱了。”
正说话间,央拉大婶从院里跑出来喊:“吃饭啦!——快,聊天的都快回来坐着吧,不然菜可就凉啦!”
饭桌上,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旧旧的圆桌前。今天家里又添了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巴桑大叔心里高兴,热情的给大家做介绍,拉着众人边吃边天南海北的聊天。
薛眠见费西瀿一直闷着不说话,只盯着桌上的盘盘碗碗一动不动,他俩座位挨着,便小声问他怎么了。
费西瀿看了薛眠一眼,表情有点丧,拿嘴悄悄努了努桌面,道:“你看见那盆鸡肉了吗?”
薛眠顺他所指的看过去,桌面上虽然摆着近十个盘子,里面也都装着菜饭食物,但全是或绿或黄的素菜,有几道还是因为煮得多所以分成了两盘,唯有正中间的一只大铁盆下架着个小火炉子,盆里咕嘟咕嘟沸腾着热汤,仔细看是一盆暗红色的鸡肉,上面还卧着好几个已经剥了壳的鸡蛋,煮得颜色跟鸡肉融为一体,必定很入味了。
“看到了,怎么了吗?”薛眠有点不明所以。
“我刚刚才知道,最那边那两盘黑乎乎的不是红薯,是糌粑,这里的藏民家家户户都吃的主食,青稞做的。”
费西瀿自言自语着,两眼无神的望着面前的桌面,语调泄力又颓废,低声道:“鸾姐姐说村长家很穷,这里的村民都很穷,我看得出来的,是真穷……真他大爷的穷啊!可是——可是都已经穷成这样了,穷得顿顿只有各种绿叶子菜吃了,就因为我们今天来了,村长高兴,让大婶把他家养着卖钱的鸡给宰了一只,只为了欢迎我们仨……”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薛眠甚至通过费西瀿几乎佝偻起来的后背看到他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像个孤立无援的流浪儿,把脸低低的埋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鼻息急促的抽泣,后面每一个音节都染上了一层湿润的薄膜。
这个少年……他哭了。
薛眠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不经意一转头,见费南渡正看着他们这边。二人目光一触,费南渡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先吃饭,让费西瀿一个人待会儿,有话散席了再说。
一顿大部分人吃得其乐融融、小部分人看得若有所思的聚餐终于结束,村长两口子张罗着给还没洗澡的人烧水,周医生和杨医生俩人过去帮忙。
护士卢薇薇是整支医疗队里除了孟鸾以外年纪最小的,年轻人想打成一片不是难事,没一会儿就跟新来的三个人聊熟了。
“诶,你们一会儿也得洗澡,不如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浴室吧?”卢薇薇提议道。
“我们……”薛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火炉边看手机的费南渡,对卢薇薇道:“我和南哥下午收拾房间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要不你带小瀿去看看吧?”
“行啊,”卢薇薇拿胳膊碰了一下还闷着头想心事的费西瀿:“走不走?瞧瞧去呀,保证你没见过。”
费西瀿虽然心里装着事,但对女性一向绅士体贴,既然卢薇薇盛情邀请,他也不好挂着脸蛋不给面子,便起身跟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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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orrow见!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