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纨绔的自我修养(二十二)
当方潼把药拿回来的时候,崔医生真的有点不敢置信,他把药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盘尼西林。
他看了眼方潼,见他有条腿似乎没法用力,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方潼老实回答:“跳窗的时候崴了。”
崔先生无奈:“……”这倒霉孩子。
他把药交给了护士,让方潼坐下来,捏了捏他脚踝,然后动作很快地一扭再一正,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
“好了。”
护士给余浮用了药,但因为拖了些时间,即便已经尽量处理了,伤口还是有些感染,人发起了低烧。
方潼见人没醒,有些担心,崔医生斜了他一眼,道:“手术很成功,不过如果伤口恶化的话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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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统的宿主保护模式之下,外面的人不论是哪方都没有找到余浮的踪迹,很多天过去了,黄浦江上的灯火夜夜通明,打捞的船队却一无所获。
杜望亭让人查船的事一直没有音讯,就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挡着,每次有了点眉头线索就断了,只能不了了之。
这夜他依然站在黄埔江边,气压低得旁人不敢上前打扰。
罗晰等人陪着他把附近搜了一遍又一遍,还特意去陆家把陆先生的狗借了出来,可还是毫无所获。
兄弟伙们都猜陆先生是不是已经死了,前两日跟陆先生同在一条船上的佐藤回来了,遗憾地表示没能帮到陆先生,因此他们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但看着老板这样,他们还是要努力装作信心满满地参与搜寻。
杜望亭手上摩挲着一块表,冰凉的金属沾上了他的体温,他想,只要有一天没有见到那人的尸体,他就不信那人死了,那他就天天找,夜夜找,一日复一日,总能找到。
他说不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对那人到底是抱着种什么感情,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人很特别,可后来接触多了,他却越来越不可自拔,就好像是寻找了很久的东西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想靠近,想拥有。
遇到那人之前,他从来没后悔过什么,可现在却后悔当初因为怕他不高兴,收回了放在他身边的人。
所以,那人被弄丢了。
他垂着眸,表情落寞,却不知道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个他敲过好几次的棺材铺深处,藏着他要找的人。
余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得全身发麻,他略动了一下,刺痛夹杂着麻痒从背上腿上传来。
他只得乖乖不动,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道:“系统,我梦见何无涣了。”
系统这些日子其实也挺担心的,看他样子可怜,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道:“梦到什么?”
余浮一听这声音,立马泪流满面:“系统你还是爱人家的对吗?”
系统:“……”他就知道,这人就不能给他脸。
余浮见差不多了,不再逗他,声音难得的正经:“梦到那次我们一起参加武林盟主大会,然后我被人偷袭了,结果他后面比武的时候直接下了重手把人打残了…”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怀念:“那时候我们关系还很好,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越来越形同陌路,到最后干脆势不两立了,他还当着全武林宣誓要亲手杀了我…”
系统:“然后呢?”
余浮下巴靠在手背上,蹙着眉接着道:“我一直想不通他后面为什么会那么恨我,难道是那次我为了疗伤和阿绯姑娘同处一室被他撞见?然后他以为我横刀夺爱朋友妻不可欺给他戴了绿帽?不至于吧?”
听到这里,旁观者系统真的想捂脸,奈何他根本没有实体,于是只能以沉默来表达自己那难言的心情。
余浮也没管他,自己继续说:“刚刚梦里他还提着把四十米的大刀,凶神恶煞地对我说无论我跑到哪儿他都要找到我,然后再一刀刀砍死我。第一刀砍在我背上,第二刀砍在了腿上,等第三刀劈过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嘻嘻…”
系统无言以对,这智障……
余浮笑嘻嘻的:“系统你干嘛又不说话了?系统你在吗?在吗系统?系统你快说话啊?系统你理理人家嘛?hi siri,how are you?hi,系统…”
系统仿佛看到了一只趴着的人形巨蝉,嗞儿哇嗞儿哇…酝酿了很久的素质十八连呼之欲出。
好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护士手里端着个托盘,见他醒来高兴地笑道:“你醒了,我来换药。”
不一会儿,病房里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余浮满头大汗,仿佛看到了落在自己头上的第三刀。
又过了几日,崔医生见余浮的伤情慢慢稳定了下来,便让他们赶紧卷铺盖走人,方潼道了谢,为了不让他的伤口崩开,叫上老方,连夜把人抬回了家。
余浮腿还不能走路,背上的上也还没愈合完全,只能趴在床上,他环视四周,这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方潼端了碗粥进来,上面飘浮着不知名的菜叶,清得几乎可以看到碗底,余浮接过碗,道完谢后喝了口,苦味从舌尖一直蹿到了舌根。
他看着方潼,面前的少年十七八岁,心情有些复杂,当初只不过随手救了个人,现在被救的反而成了他。
方潼很少和他说话,好像也不住这里,只是到了饭点会送东西来,然后把墙角的马桶带走。
隔壁似乎是住了人,听起来应该是方潼的大伯,但那人每天早出晚归的,余浮就没在醒着的时候见过他。
于是他每天闷啊,只能靠着调戏系统才能生活这样子,到他终于能自行下床走动的时候,宛如被放出圈的疯羊,咩哈哈着跑到了外面晒太阳。
贫民区的环境自是不必说,但他也不在意,比这个更艰难的环境他都遇到过。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有人,终于可以找人说话了,他快憋死了,走近之后,发现气氛有点怪。
他站在人群后面,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一个女人双眼无神地跪坐在地上,怀里抱了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股腐臭味从孩子身上散发出来,余浮视线下移,眉毛皱了起来。
孩子垂着的两只手掌已经腐烂了,有黄白的液体流下来,汇在指尖成滴,滴在女人脏污的衣服上。
余浮以为孩子已经死了,可却听到她弱弱地咳了一声,有近乎黑色的血从她嘴角流下,夹杂着一团一团的絮状物,接着便是窒息般的急剧喘息,胸腔里发出拉风箱似的破碎杂声……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瘸着腿离开,正好遇上来送饭的方潼,他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方潼手顿了顿,抬眸似乎是讽笑了一下,道:“想知道?”
余浮觉得他的态度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方潼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房子里,他还没进门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咳嗽声,进去后,有个女人正坐在不大的小院里纳鞋底,不时低下头咳上几声。
“娘,我回来了。”方潼轻声唤道。
女人抬起头来,年纪应该也就30出头,但眼角已爬满了皱纹,嘴唇惨白,气色特别差。
她高兴的应了声,把鞋底往旁边一放,看到余浮后愣了愣:“这是?”
余浮自我介绍:“叫我小何就行。”
方潼看了他一眼,把他带到一边,道:“看到了吗?”
余浮抿唇:“你娘…有肺病?”
方潼笑了声,道:“对,我娘以前在棉纱厂做工,后来就染上了肺病,被辞退了。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她以前在丝厂做工,和她一起的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你知道怎么剥丝吗?把蚕茧放在开水里烫,工头为了效率,逼着她们在水还烫的时候就开始剥,她打了个瞌睡被发现了,工头就把她的手按进了开水里。”
“往前走几家的王叔开机器的时候被绞断了手,可后来不但没有赔偿,反而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寒冬腊月里被冻死在了雪地里,还有东边那家……”
“对于你们这些有钱人而言,我们到底算不算人呢?”
余浮听他说着,他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咄咄逼人,可是一句句就像是掌捆在他心上,他知道这个时代的繁华背后堆砌着不堪的破败,对于生活在上层的人来说是一个梦想的天堂,但对于更多人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狱。
但他却不知道,即便只是平时间穿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也沾染着他人的鲜血。
这个时代的上海,是腐骨上开出的繁花,既美且恶。
方潼还在说:“你救我那天,我是为了找钱给我娘治病,没有你我和她都死了,所以我救了你,我们两不相欠。”
余浮:“……”这小子,果然很酷。
他愣愣地回到了住的地方,蒙着头开始思考人生,等他终于思考出什么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快呆了一个月了。
他正在屋子外散步,方潼走了进来,看他伤基本没问题了,道:“外面抓你的风头快过了,听说昨天从黄浦江里捞出了你的尸体,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死了。”
余浮砸吧下嘴,道:“唔…那我很快就能出去了。”不过这种被死亡的感觉,想想还有点…赤鸡。
时间回到昨天,杜望亭带着人来到江边,船夫正在将一个大麻袋从水里拉上来,巡捕房的人还没到,他看着船夫将麻袋放平到地上,捏了捏拳头,还是走了过去。
船夫皮肤黝黑,一笑就露出口白牙,道:“烂了,伐装袋子捞勿出来的呐。”
袋子被打了开来,里面的几乎不能说是人了,就像是一团被水泡烂的肉,散发着阵阵恶臭,秦小芙直接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但即便这样,无论是尸体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身形高度,都和陆清止极为相似,杜望亭慢慢地蹲了下来,他只觉得心口有些闷,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尸体的手。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一碰就碎,臃肿发白的肌肤脱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指骨。
他一怔,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陆清止的手指修长匀称,而面前的尸体小指骨最上面那节有些弯…他面色不变,心里却苦笑着,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仔细看看,这人哪有一点像他。
秦小芙也吐完了,强忍着恶心又过来看了一眼,杜望亭注意到她的眼睛微睁了一下,他也没有多言,起身像是不堪痛苦般离开了这里。
在车上,秦小芙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杜先生,那个应该不是陆少爷。”
开车的楚子阳转头看了她一眼,她鼓起勇气接着说:“我记得那套衣服,那是几年前陆少爷送给我的,后来为了给我弟弟治病,我拿出去卖了,所以…”
杜望亭一直没说话,但楚子阳从他的表情中能看出来他早就知道了,不过为什么老板的脸色从江边回来就那么差呢?煞白煞白的。
秦小芙下了车后,他们一路开回了住处,楚子阳刚把车停好,就看到老板跌跌撞撞地下了车,然后扶着墙根,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
楚子阳赶紧上前想要给他拍背,却被躲开了,他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进食,今天更是早餐都没吃就出去了,现在只能吐出水来。
杜望亭胃里舒服了些,抬起头来时眼圈有些红,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他有点气弱,声音嘶哑地开口:“我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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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浮不屑道:“啧,那些人真是不出专业啊,我一个大活人在这呆着没挪窝都找不到我。”(余浮不知道宿主保护模式具体是什么,所以他一直以为只是让他不会死而已)
系统鄙视:“……”切,要不是我你早就死的透透的了,没准儿尸体都被鞭了个十次八次。
杜望亭侧目:“楼上的,是你把我的小甜甜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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