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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赵慧的旅行四

      星期一没太阳

    今天还是没太阳,正好今天要写一个我最恨的人,伴着这样阴霾的天气,气氛很好。人总能找到理由让自己活得更容易一些,就像着阴霾,我在其中也能找到它存在的好处。

    在这世上我最恨我弟弟,我知道我不应该恨他,他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他和我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生长环境,更加不能选择自己的基因组成,这两点一定,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基本上也就定了形。我常常怀疑人的意志到底可以改变什么,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好像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就像我要在我们家当姐姐,他要在我们家当弟弟,这是一出娘胎就已经注定的事。

    我恨他这件事也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知道我不应该恨他,但我就是恨他。他平白无故地要承担我的恨,这是我们的命运早就注定的事。其实不用担心,我的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恨不恨他,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在我这里从来不会有任何损失,他在我们家永远是个赢家。我恨他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我又有了情绪发泄的对象,这种双赢的事情,在我们家是很少见。

    他从来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弟弟,他从很小开始就已经学会了对我的压迫和索取,他一直知道他永远会赢,只要他想要他就能得到我的所以。他喜欢吃奶糖,他一岁多,在过年的时候,吃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颗奶糖,大人们知道他喜欢,就算是平常也会给他买,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袋,里面可以装一斤奶糖。我妈给他买奶糖的时候,总是让老板多给个袋子,那个多的袋子装着两三颗糖,系在他的罩衣后面的带子上。他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他疯跑起来白色的塑料袋鼓成一个球,奶糖在里面上下跳动。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奶糖在他嘴里滑来滑去,顶起腮帮,多余的口水他的嘴兜不住,打湿了他的前襟,嘴里的都没吃完,他就会嚷着“还要!”,他身后的带子里总有两三颗奶糖,他嚷着“还要!”总是能得到满足。

    他们第一次给他买奶糖的时候,我也分到了两颗,我把它们藏!在枕头下,想等他一袋子吃完的时候再开始吃,我马上会有新的奶糖,我才能放心吃掉旧的。那天,他吃完了最后一颗奶糖,他说“还要!”,并开始哇哇大哭,我妈摸出我枕头下的奶糖给了他。我妈她没有问我,就像那两颗奶糖从来就不是我的,只是借给我看两天。

    后来,那奶糖连借给我看两天都不借了,我妈他们可能觉得反正是要还的,就不虚伪地走个过场了,他们做人总是这样坦率,一点都不怕伤害谁。我很小就开始恨我弟弟,大概我以为没有他,我可能有机会过得好一点。到现在我才明白了,只要我还是我,我就没有机会过得好一点。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弟弟也在家,但他就像没在家一样。他总能做出一副这些糟心的事和他完全没关系的样子,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在乎。我父母用整个人生相信的子息血脉,最终只是一场代代相传的噩梦,谁在其中都不是正常人的样子。

    星期二大风

    在我们那里,女人唯一的用处就是结婚生子,他们不相信女人还能做别的事情,就连女人自己都不相信。我妈就从来不相信,她连她和我也是个完整的有尊严的人都不相信,她因为我二十二岁还没结婚,对我的责骂和羞辱,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

    我受够了自己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当时他们让我高中毕业就去打工,我并没有抗拒的意思。能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买点什么就能买,虽然不能读大学,是我很大的遗憾,但能最低限度的做自己,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总在想,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步田地的,在远古的过去,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放弃了自己的?这多年来,女人一直生活在排斥和恶意中,女人对自己这种处境真得清楚吗?我看到那么多的女人,像木偶一样被各种人控制着自己的人生,生而为人都没有生而为人的自觉,安分顺从的过着严格意义上的人类都会反感和痛苦的日子,还很满意自己的现状,这比大屠杀更让我觉得恐怖,至少被屠杀的人是痛苦的,谁能兴高采烈地为屠杀事业献上自己的生命,和这一样让我毛骨悚然。

    我今年还是回家过的年,就算我家不是个属于我的安乐窝,但我一到过年的时候,还是想回家看看,这可能是深埋在我基因中的神秘成分,帮我做下的决定。人是不可能犟的过早已注定的命运的,好在仁慈的上天从来不告诉我们关于我们命运的详情,这样至少大家都能对未知怀抱着希望过完剩下的日子。

    今年回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各种细细碎碎的不愉快,各种伤人的话和伤人的事,围绕在我的周围,熟悉日常到我以为这又是一个普通的我们家的春节。今年他们还是一样给我安排了相亲,今年他们对我未来丈夫的品味还是和往年一样,随便什么男人都可以只要出的起彩礼就好。我还以为我在谩骂、埋怨、唠叨中坚持一下,做几天孝顺女儿就可以回去了,我对这些事习惯到麻木,情绪都懒得波动。但我忘了时间一直在向前,我的弟弟已经到了要结婚的年纪,而我这个还没卖出去的姐姐,是他房子首付的一部分。

    就在我和往年一样那个男人都没看上,准备单身回城的前一个夜晚,我的父母,他们把一个男人带进了我的房间里,准备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主要是我爸谋划,我妈执行,我爸对这种脏活从来不会亲自动手的,我妈她就什么活都不挑。我弟弟去了县城网吧包夜打游戏,他肯定也知道,只不过他当做自己不知道。

    那男人一进我房间,脱光了衣服,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我被他冷冰冰的手摸醒了,我知道自己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也没迟疑抽出枕头下藏着的剪刀,给了自己手腕一刀。他被我抹到他身上的血吓得连滚带爬的,捞起地上的衣服就跑了出去。我妈守在堂屋等消息,他跑出去动静太大惊醒了她。

    “怎么了,怎么出来了?完事了?”我妈问。

    “她是个疯子!我再找不到也不要个疯子!”那男人还不错,他还要挑选的余地。

    我妈扯不住他,就跑进来找我的麻烦,她质问我做了什么,我早包扎好了伤口,安稳地睡在床上,懒得理她,就是血腥气有点大,冬天血干的慢,被子里有点冰。你看连我都是知道的,我父母做事一点也不严密,我弟又怎么会不知情。

    我是个傻瓜,我知道他们商量好了,我还要赌他们会不会做。特别是我妈,我对她总有一丝幻想,这是我的错。

    星期三晴

    这几天我过得很平静,再也没有了一直萦绕在我周围像浓雾一样永不散去的恐惧和焦虑。我第一次把命运掌握在手中,不论我未知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我已经决定好了自己命运的走向,就算走完这最后一步,有人告诉我我的未来是甜蜜美好的,我也不会后悔。

    这几天写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我并不是想把自己仅剩的日子都毁掉。因为这些事情一直在我脑中,时不时的跳出来败坏我的心情,我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办法很有效,写下来是为了忘记。从明天开始的旅行,我将全心全意地享受幸福的生活。我要把他们都忘掉,他们不论离我是近是远,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种恐怖的氛围,他们对自己的恐怖一点也不自觉,却总能抢去我心里的快乐。他们自己不快乐,也就不允许别人快乐。他们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却一天到晚妄想控制别人的心。

    我应该早点醒悟的,或许我的心还会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都说人生是历练,虽然不知道这历练是为什么准备的,也不知道我这种程度算不算历练充分了,我对即将要面对的任何事情都不担心,我已经有了一些从容。只是遗憾我还没有畅快的活过,我没有一份热爱的事业,也没有一个倾心爱恋的爱人。

    我一直没有空闲来全面的回顾自己的人生,也有一方面是觉得像我这种光是活着就已经倾尽所有的日子没什么好回顾的,现在回顾起来不算是太乏味,还能从中悟出许多的人生道理。我应该可以说自己是个勇敢的人,我对命运从来没有屈服过,但我不想批评那些屈服的人。我生就是个不屈服的人,他们生就是个屈服的人,谁也不能自己来选择,人的意志也是注定的,谁能嘲笑一个天生注定屈服的人,不害怕下次也被分配成不屈服的人吗?

    一个被疾病夺去生命的人,一般人都不会责怪他,因为疾病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每个人都可能生病。一个被命运夺去生命的人,会有很多人说他胆小懦弱,因为那些人都觉得自己牢牢地掌控住了自己的命运,他们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失去命运的眷顾。人的自信总会出现在类似这样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带来一个又一个愚蠢的笑话。

    明天就要出发,所以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坐在这里写我的最后一篇日记,我把我写的东西放逐在浩瀚如烟的网络中,算是我在这里活过的痕迹。

    我放弃掉命运的未知,而迎向死亡的未知,以未知换未知,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