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叁  PTSD

    托尼举着易拉罐往自己嘴里灌的动作顿了顿，他的目光微微倾斜从手背与脸颊的夹角处投射过去，落在了卡洛莱平静的脸上。卡洛莱太平静了，平静到托尼发现自己的魅力在她身上失效得干干净净，她是那时在废墟之中治愈自己的神女，但同时也是一而再再而叁拒绝自己的卡洛莱。

    “你做了个非常明智的选择，神盾局可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好。”托尼避开了卡洛莱的后半句话没有回应，他放下饮料罐抹了抹胡子，将视线挪到了电视上去，贾维斯大概无时不刻都注视着他的主人，托尼不过一个目光，巨大的嵌在墙里的电视便亮起了屏幕，声音由低到高盖过了卡洛莱的平静和托尼的尴尬。

    [外星人入侵曼哈顿，自称复仇者联盟的一行人，包括穿上盔甲变成钢铁侠的死亡军火商，从冰川里复苏的美国队长，破坏力极强的绿巨人浩克，以及一些隐藏在人群中的特工，他们联合起来对抗外星生物……]

    与自己相关的字眼让托尼和卡洛莱都纷纷投去认真的目光，卡洛莱在看自己的身影有没有被身处危险之中却依旧要举着手机记录下也许一生至此一次的灾难，然后发到网络上的幸运儿拍摄到。而托尼则是望着那摇晃镜头里拍摄模糊的黑洞，那在背景吵杂的尖叫中不断涌出丑陋外星生物的黑洞，那明明在巨大电视里也只不过渺小一点的黑洞，却仿佛在长久的凝视中无限放大放大放大。从四方的电视机壳内脱出，它吞没周围所有的光亮与色彩，就像那时它放出来的怪兽毁坏地球一般。

    托尼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然而马上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僵直在原地，冷汗瞬间从额上冒出，呼吸随着无来由疯狂加速的心跳急促起来，托尼眼里的色彩被快速袭来的黑给吞没干净，他仿佛回到了那松开导弹的瞬间，钢铁盔甲断了能源，最亲近的贾维斯无法相连，盔甲里是无光的黑，盔甲外是宇宙孤寂又沉默，死亡又生机勃勃，压迫而吞没的黑。那是人类无法存活的真空，在亲眼目睹的瞬间就能把呼吸和思绪全都夺走。

    卡洛莱在看完新闻报道后便松了一口气，自己并没有入镜，不然以她那么拙劣的伪装，大概很快就会被扒出来。她转而去看托尼，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托尼直立的身体并不自然地僵硬着，甚至在微微发抖着。她赶忙上前，动作正与贾维斯的声音交迭：“sir，sir？”

    电视机被猛地关上，去整理桌上狼藉的机械手也挪了过来，卡洛莱赶忙到他身边，右手抬起刚碰上他的后背，托尼便猛地打了个颤，向前倒下半跪在地上。

    “怎么了斯塔克先生，发生了什么？”

    卡洛莱也跟着蹲下身去，她不敢再伸手去触碰托尼，但虚虚地拢在他身侧，忙声呼唤着他。前后不过叁五分钟，托尼却变了另一个样，他呼吸紊乱急促，面色发白，额上不停冒着豆大的冷汗：“托尼，托尼？”

    ——难道他生病了？

    卡洛莱连忙要将右手贴到他的脸颊上，然而在手心与面庞接触的那一瞬间，托尼却猛地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那原本漂亮而闪烁的焦糖双眼直直投向卡洛莱，嘴里胡乱地念叨着：“快走，离开这里！”

    莹绿的光芒从手掌亮起，缓缓盈上托尼疲惫的面庞，他的双眼在这样的温柔下渐渐合起来，但眼球却依旧在眼皮底下不安转动着，呼吸与心跳也并没有平缓下来——这与身体上的伤势或疾病无关，托尼这明显是心理上的问题。

    “贾维斯，我该怎么做？”托尼的情况超出卡洛莱的猜想与能力范围，他已经双膝跪下，靠着卡洛莱双手的支撑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卡洛莱只好求助于贾维斯，后者没有立刻发出回应，但卡洛莱很快就听到门扇打开以及短暂的像是火箭发射一样的空气燃烧声，随后一具金红的钢铁盔甲便快速向她走了过来，熟悉的却更带着电子感的声音便从盔甲里响起：“卡洛莱小姐，让我来吧。”

    那是贾维斯，他控制着钢铁盔甲！

    卡洛莱心中松了一口气，至少先让托尼躺着或者坐下来。然而钢铁盔甲才走近他身边，还没来得及蹲下伸手，托尼却忽然从卡洛莱双手的触碰中离开，猛地站起，双手合拳伸出食指与中指，猛地朝盔甲的头顶击去，瞬间盔甲停住了动作，随后拆落成一块一块掉在地上。

    托尼依旧在大口喘着气，但他却回应着贾维斯再次响起的呼唤：“我没事贾维斯。”他胸膛又再次起伏了许多下，才转身看向神情有些惊愣的卡洛莱。

    “你……你先回去吧，哈皮就在外面。”托尼的目光只与卡洛莱的接触了短短一瞬，剩下的不是望着地板，就是看向墙壁。他在逃避卡洛莱的视线，现在还要赶她离开。

    卡洛莱没有立场留在这里，但她心中却不免担心着托尼。她虽然只是个翻译，但她多少还是能结合前后发生的事情猜想到托尼如此的原因——PTSD，应该是将导弹送进黑洞而九死一生的那一次，在托尼的脑海与心里都留下了阴影，而当时她只能治疗身体上的创伤，却无法触及到心灵上的。

    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离开，贾维斯却忽然开口道：“我认为卡洛莱小姐留在这里比较好。”

    “No！”托尼紧接着就提声否决，“静音贾维斯。”

    客厅里忽地陷入了沉寂，托尼让她走是认真的，但是不是真心的却又不一定，然而卡洛莱刚刚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托尼的示好，此刻如果又要留下来，未免……

    沉思了片刻，卡洛莱决定先离开，但离开之前，她却还是要和托尼说几句话：“斯塔克先生，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托尼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僵，但却又很快露出经典的斯塔克微笑：“只是站久了腿有点麻，或者是低血糖。”他似乎恢复成那个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人也不想认真接近的托尼·斯塔克，“你知道的，现在复仇者联盟的装备都靠我一个人维修升级，工作量太大是正常的事情。”

    卡洛莱叹了口气，托尼明显是不愿意直面这个话题，很大的可能是他已经对自己的情况有所察觉，但却不愿意展露在别人面前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说再多也只会让托尼更加隐藏起来：“好吧，那我先走了斯塔克先生，你……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卡洛莱以为今天的斯塔克宅之旅就告一段落，转身要走的时候，托尼却又开口：“哈皮送你回酒店之后也送你回布鲁克林，加入复仇者联盟可不能再住在布鲁克林那个神盾局监视着的小公寓了。”

    离复仇者更近一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顶多是有些麻烦而已，卡洛莱笑了笑：“好，给我几天收拾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