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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桔梗花(2)

      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林由季抱住揽枕坐着,和男人隔着一个茶几,男人年约叁十,穿着深灰色恤衫和黑色长裤,两条长腿交叠,予人稳重踏实的亲和感,他腿上放着一本楬色羊皮包装的笔记本,是他平时记录客人案列的簿子。

    「医师,上次不是跟你提过,我做了那个梦吗?最近,梦境开始不一样了。」

    「我们先重温一下上一个梦的内容,然后再回忆新梦的变化。」对面磁性的声音温和地说。

    第一次在辅导中心见这个心理医师,只觉得他长得挺俊美的,升了几分好感,镜片下双眼平和而亲切,修长的身形不当模特儿实在可惜。

    「上次那个梦里,你梦到什么?」

    林由季从思绪中抽回现实,愣了一下后才开口:「一隻小鸟在森林里被一个男孩追着,不断唤着『由季,由季』,下一秒,那隻小鸟被困在棺材里,教堂里周围有很多人围观着,在那个高度明明足够跳出来但小鸟无论怎么飞都飞离不出那副棺材,最后在眾人眼底下盖上棺木。」

    「上回提到,追赶小鸟的小男孩徵着现实中对爱情的投射,可以推断你有一个心仪的对象,但你不愿意详细说有关那个人特徵,至于梦到丧礼,是由于你最近去世的父亲才造成的影像。」

    医师翻开羊皮簿,托一下眼镜:「而被追赶的时候,你说你感到紧张、慌乱、失惜,梦其实是现实刺激造成后果,这暗示着有一个人令你想逃避去喜欢他,似乎你对自己信心不足,认为自己不值得去爱,也不敢去爱。」

    林由季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最近有人向你求爱了吗?」

    「」

    「没关係,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可以不用回答。」

    他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梦境出现变化,代表最近的经歷有新进展,你愿意说说吗?」

    林由季眨上眼睛:「那个小男孩穿着燕尾服,和他的小新娘牵着手,四周的人洒着白色桔梗花,一片片花瓣愈来愈多,最后把小鸟埋葬起来。」

    「那两个小孩给你什么感觉?」

    「他们很快乐,笑得天真无邪,予人幸福的感觉。」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牵着小男孩的小新娘?」

    「怎么可能,你之前不是说梦里的小鸟代表我吗?」

    「梦里任何事情,都是相连的,你可以是被眾人拋弃的小鸟,也可以同时是小男孩身边的新娘。」

    「而梦不过是为情感投射而作出化妆的结构,但梦里的感觉却最能反映心里的真实信息,拥有羽翼的你,明明拥有免于被活埋的资格,却选择作茧自缚,不愿展翅而飞,而教堂中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新娘,则代表着你对爱情的盼望,你选择把真正的自己埋葬,留下幸福幻影,其实你渴望着得到被祝福的爱吧?由季。」

    「你意思是我选择放弃了自己,才会梦见被桔梗花埋葬的小鸟吗?」

    林由季低垂眼眸,内心已翻起一片浪淘花。

    医师续道:「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值得爱人和被爱的权力,桔梗花的花语,是绝望的爱,但也有另一个花语,叫永恆的爱,悲观与乐观,取决于一念之间。」

    「那医师你觉得我悲观吗?」

    「现在的你悲观吗?」

    林由季肯定地摇头:「我摆脱了那群不像家人的家人,还得了一笔可观的钱,即将展开新生活,说真的,我舒了一口气,觉得纠缠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真正地活着。」

    「你跟家人关係不好?」

    「他们大部分从未把我当做亲人。」

    「可是你在梦中见到葬礼和婚礼,这些都是家族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心里其实想跟他们亲近吧?」

    「怎么可能?」

    「似乎……你失眠的大部分原因源自失衡的家庭关係,要深入剖析你心中的鬱结,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了解自己的家人。」

    「他们不可能来咨询的。」

    「谈话疗法自然是最有效直接的方法,你有听过家族星座治疗吗?」

    她摇摇头,一脸困惑。

    医师把簿子放在案上,温温道:「这是有别于传统的心理治疗,家族星座治疗主张每个人在原生家庭中,有既定的排序,一但地位失衡,就会造成受苦的来源,藉着了解家庭成员间的关係,化解焦虑,转为正面情绪,过程中你不一定要参与,而是透过观察排序中代表的你呈现内心感受,以真相消除痛苦源头。」

    「我不需要这种疗法,我来只是想找个医师听我说话,然后开点安眠药给我好好睡一觉。」她一口拒绝。

    「我很乐意听你分享你的心事,但由季,药物终究治标不治本。」他打量她迷濛的眼神「我会减少剂量,记住不能服用过量。」

    没关係,反正过几天她就要坐上往伦敦的航班,熬过长途机就行了。

    她没有预约下一次的咨询,默默返回酒店。

    顶着倦意,身边的人变得像佈景板般模糊,剩下自己清晰的呼吸声和水声,拿着雨伞的她觉得很狼狈,只管往前走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密集,不断地擦身而过,心神恍惚,偶尔会以为自己险些遇上不可能的熟人,这些情况发生好几次,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大概是心理作用作崇吧。

    她打电话取消了另一家诊所的咨询,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尝试聚焦眼前的景物,她忍住几天不服用安眠药,换来更浓烈的睡意。

    耳朵仿佛被捂住般,只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难受。

    林由季眼皮愈来愈沉重。

    眼前出入的住客在眼前涣散。

    听说如果想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人正好在你面前,就是命中注定。

    她不过一不小心,只是一点点的松懈,也许是因为最近四周奔波的疲惫,或者药物戒断的影响,也可能是街上太多手牵手的恋人,无声告诉旁观人微不足道的幸福,脑海中闪过一双深邃的眼神,还有唤起自己名字时,心里飘飘然的感觉。

    想主动亲近,又怕失去地,默默承受对方的温暖,在极致之时推开。

    她逃避了他的怀抱。

    眼熟的小人形慢慢放大,背着光的脸孔一点一滴地刻画男人的轮廓。

    林由季勾起嘴角,下一秒却僵住笑意。

    「由季。」

    林枫世悲伤地看着她。

    顷刻,她猛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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