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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变化来得太快,根本没人来得及稳住他,即使他停下来了,也还没人反应过来。

    他抱着肚子,狼狈地卧在阶梯上,脸色惨白得吓人。

    血流了出来,从他的额头,从他的……

    “救救孩子……叫阳阳来……”俞木低声的求救隐没在响亮的警报器当中。

    他被众人围住,有人叫喊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感觉到痛,全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肚子更是痛得令他颤抖起来。前一世死亡时的感受又出现了,但这一次不只是他,还有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痛苦与恐惧包围着俞木,俞木满心期盼着程阳升来,彷佛只要程阳升在他身边,他就不痛了……

    程阳升站在大厅中,从俞木被撞到,再到俞木重重摔到地上,每一个画面他都亲眼目睹了。

    摔下来了,那人就这么摔下来了……程阳升无法克制莫名升起的心痛与恐惧。他远远看着那人还趴在地上,彷佛就看到他的木木大着肚子,摔到痛得爬不起来。他又想起他清醒的那一天,卤豆腐也是这样撞开小短腿,他们都是被撞得摔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该怎么办?这个人不是他的木木,他不能管……

    他的木木很痛,痛得都哭出来了,但是没有人要帮他的木木……

    但这个人不是木木,是害死木木的人……

    他的木木自己一个人搭车,一个人吃力地爬着楼梯……

    几个人抬起俞木便往医疗部跑,医疗部在另一栋大楼里,离机甲部的大楼还有一段距离。

    俞木的脸色毫无血色,血迹和不断流出的泪水纵横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们正好经过了程阳升,程阳升不知所措地看向俞木。

    这是他们今天第四次四目相交,前三次,俞木的神情总是惊喜中又带有着一丝羞怯,正如同他与木木第一次见面时,木木从楼梯间探出头的神情。然而第四次,俞木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恐惧中又有着乞求,似乎乞求着他的陪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俞木闭上眼睛,程阳升依旧呆立在原地。

    警报器的声响仍未停下,奔跑的人仍奔跑着,只有程阳升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俞木流出来的血滴了一路,从楼梯上一直牵到门外,甚至程阳升的脚边也有着血迹。他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脚边的血,弯下腰来,颤抖着手抹起一滴血。

    他们是双胞胎,这血是一样的……他的木木流血了……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突然程阳升被狠狠踹了一脚,转头就见陈新铁青着脸朝他吼,“快跟去!”

    “陈新,我……”

    陈新又使劲踹了他一脚,踹得他跪在地上。

    “我已经联络小乖了,要是他比你早到我打死你这死狗!”陈新又吼。

    “他来干什么……”程阳升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你还要不要孩子?”陈新看他一脸呆滞,忍不住又踹,“和木木有血缘的孩子你也不要了是吧!”

    和木木有血缘……程阳升猛地站起,朝着医疗部跑去。

    ☆、第五十八章

    医疗部的资源无法应付俞木的情况,俞木又被送往另一区的医院。

    过程中俞木都没清醒,唯有被推入手术室的前一刻他醒来,睁开眼看见站在一旁的程阳升,看了看四周,又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个赶来的是齐里格。

    齐里格来得很匆忙,只是匆匆握了一下陈新的手,接着赶忙去和院方讨论接下来的处理方法。

    程阳升是个外行人,完全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按照别人的指示,以俞木的伴侣身份签了一堆文件。

    好不容易再没人指示他任何事,他终于能够好好坐下来。

    然而坐下来了,他的心跳仍飞快跳着,尚未从一连串的变动中脱离。

    那人流产了……孩子是不是真的要没了……

    明明先前他要求俞本打掉孩子,可真的面临了这样的局面,他又开始惶恐了。倘若这人真的是他的木木,那他是不是就间接害死了他和木木的孩子?如果真是木木,那他罪该万死;又如果不是,那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害死木木的俞本,也是罪该万死。

    到头来,他都是死路一条。

    程阳升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他的情绪很复杂,他既不想去相信这人,却又无法克制发自内心的担忧,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这份担忧是对于木木的背叛。左思右想,他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自己欺骗似地想着,这都是因为孩子和木木有血缘关系,他最在意的人还是只有木木一人。

    “学长。”一路陪同他们的陈新走到程阳升身边坐下。

    程阳升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又瘫在椅子上继续发呆。

    陈新看他不说话,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小乖给你们安排了最贵的机械子宫。”

    “哦……”

    “就算你们两个人的薪水加起来也要付二十年。”

    “啊?”

    程阳升瞬间醒了,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新。

    陈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了几秒,程阳升翻白眼道:“你开玩笑的。”

    陈新点头道:“对,开玩笑的。”

    程阳升刚鼓胀起来的气又消失了,软趴趴地瘫回椅子上。

    “会给你们打折的,放心。”陈新试图让他开心点,“你帐户里的钱一定够用,再不济我能借你。”

    “谢谢……”程阳升无力地勾着嘴角笑,“你真是好人。”

    “你说孩子能保住吗?”

    “齐里格和医院合作几年了,什么状况都遇过,都保住了。”

    “那……他呢?”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是吗?程阳升看着医院的走廊,又想到了三年前。

    那一日木木也是被送进这所医院。当他接到电话知道木木出事时,木木正被送往这医院,然而还等不到他赶去医院,木木已经死了,再进步的医疗也无法救活伤得那么重的人。

    那么现在呢?流了这么多血,那人还能活着吗?

    害死木木的凶手在他面前摔得狼狈不堪,他该开心,该大肆庆祝,甚至该去木木坟前告诉木木这个好消息。

    然而他丝毫开心不起来,能力者敏感的情绪使他不安,总觉得自己是错的,但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手术一做便是几个小时,等到齐里格出来时已是下班时间。

    齐里格面色苍白,跟着部分医护人员走出手术室。他的体力本来便比平常人差,这下又长时间高度精神集中,他根本受不了,差点无法自己走出手术室。他扶着墙走出来,看到陈新时虚弱地笑了下,喊道:“胖新……”

    陈新赶紧上前接住他,把他抱到椅子上坐好,心疼地亲了口。

    小两口甜甜蜜蜜,又要蹭来蹭去又要说悄悄话,弄得一旁的程阳升想问却又找不到时机打断,急得咬牙切齿,尾巴紧张地甩个不停。

    好不容易两个人终于消停了,齐里格转过头来告诉他:“没事了。”

    “都平安?”

    “都平安。”齐里格笑道,“宝宝已经在机械子宫里了,再过三个月就能真正见到他了。”

    听到这话程阳升松了口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又敛起笑容,略为扭捏地问道:“那么……他还行吧?”

    齐里格贱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行啊,只不过得躺个几天。如果你想,过一阵子能去看看他。”

    程阳升低下头不说话。

    看呢?还是不看?

    孩子已经出生了,他再也不能用孩子和木木有血缘的藉口而去想着俞本。

    但是从此之后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淡,到时候他就算想着木木,也不能再看到那张和木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最后,就最后看一次,当作是看木木的最后一眼……

    夜晚,人都散了,只剩程阳升。他是俞本的法定伴侣,他最有资格陪在俞本身边。

    他坐在病房里,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微侧着头,正好挡住了自己和木木最不相像的那边脸颊,看起来就和睡着的木木没有两样,程阳升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同时程阳升又闻到一股甜味,那是两个高相容者靠近彼此时才能闻见的味道,专属于他们两人。他闻着那股甜味,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完全相容者。

    他们是百分之百相容的人。

    自从程阳升发现自己和俞本是高相度的关系后他便持续打着信息素抑制剂来控制自己,而他出事时他的精神力闭塞,信息素也跟着出了问题,因此就算没有施打抑制剂也没有关系。接着他清醒了,他又恢复了注射抑制剂的习惯。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忘了打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再次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

    可奇怪的是,这一回的味道和先前闻到的不同。先前的味道也是甜,但这一回的甜却又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就像是……

    像是以前木木爱吃的牛奶味面包那般,又香又浓。

    以前木木身上也时常有那股味道,那是专属于木木的味道没错。

    程阳升的眼神越发迷惘,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那个人。

    俞木一直没有醒来,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皱着,似乎睡得很不安宁。肉体的创伤使得俞木的精神力又一次紊乱地窜着,不顺服的精神力强劲到连程阳升也感受得到。

    俞木微微动了下,不适地发出细微的呻.吟。程阳升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安定一些。

    过去木木也会做恶梦,那时程阳升便会抓着木木的手,轻轻地揉一揉。他们的感情很深厚,以致于即使是在睡梦中,木木一感受到程阳升的气息便能放松不少。

    正如同现在,他牵起那人的手,那人的眉头便舒展了些,也不再不安地动着。

    ……为什么这么像?这样的习惯难道也能用精神力去复制吗?

    程阳升越来越迷惑,不知该放手一搏地相信,或是继续守着他已死去的木木。

    突然间,昏睡的俞木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完全相容者间的精神力频率相同,俞木的精神力窜流得太过强烈,正好与站在他身边又牵着他的手的程阳升对上,一股脑地流入程阳升的意识云中。

    那是一个画面。

    画面里的天空十分阴沈,似乎就要下雨了。

    程阳升看见自己跪在墓园里,抱着木木的棺木失控地大哭着。前方墓碑上的字是新刻的,周遭还站了俞家夫妇与几个陌生人,正是木木下葬的那一日。

    “木木……我要木木……”程阳升站在自己身后看着当时的自己哭得发抖,“你不要走……”

    有人想拉开他,但全被他推开了。他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爬着更向前一点,死命地抱着棺木不松手,哭喊着:“你们把我一起埋进去,我要陪木木……木木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