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七）

    喻宁和导演打过招呼便在一旁看温陵演戏，温舟大约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直勾勾地看着与人交火、满脸血污的哥哥。下一刻温陵被流弹击中，他捂着肩靠在墙角休息，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温舟只是看着也觉得疼了起来。

    “别担心，”喻宁拍了拍他的背，“你哥哥只是在拍戏。”

    这一条过完温陵才去一旁卸妆，看到喻宁带着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温舟沉默地拿过助理手里的纸巾替他擦脸上、身上的斑斑血迹，“……疼不疼？”

    温陵微微一愣，恍惚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温舟因为性子急惹了街头混混，回家路上连累他被打了一顿……即使温陵再英勇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一路逃回家门口，颧骨上还是添了一块淤青。

    他顽劣又调皮的弟弟第一次低头认了错，“是不是很疼啊……哥，我错了。”

    ……温陵觉得有点好笑，“疼是演出来的，你是不是傻。”

    “你才是个傻子。”温舟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放着轻松又光鲜的偶像剧不演，偏偏接这样又脏又累的活儿，当明星当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温陵笑笑没有说话，导演把他叫了过去商量下一场戏，谁知一转身温舟便攥着喻宁的手，一脸高冷变成了紧张兮兮：“我刚刚是不是对我哥太凶了小鱼哥哥！他对我笑得好勉强！肯定没有对那个男人笑得好看！”

    “……”

    “完了我彻底输给那个男人了呜呜呜！”

    喻宁摸着他的脑袋，“你哥职业假笑最好看，那是特别训练过的……平常他就这么笑。”

    晚上过夜喻宁在酒店又开了一间房，本意是让弟弟住隔壁，谁知小朋友倒会安排：“小鱼哥哥和我哥睡、和我睡都不方便……我勉强和我哥挤一挤吧。”

    温陵本人没有意见，反是小顾瞠目结舌，和男朋友睡不方便和谁方便啊，难道还没把恋情告诉小舟弟弟……影帝神色自若，演戏上瘾不成？

    半夜还是留了弟弟一个人在房间里，温陵拎着枕头摸过去，发现喻宁居然还给他留了门，“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喻宁摘下黑框眼镜放在一旁，“……你应该不习惯迁就别人睡觉了。”

    “小舟睡觉还是和以前一样占地方，”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男朋友怀里，“太久没有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喜欢被别人哄倒是一点没变。”

    “他是喜欢被你哄。”

    温陵支着脑袋看他，“你怎么又懂了。”

    影帝抬了抬眼皮，英俊的侧脸被灯光勾勒得越发深邃好看，“……你的事情，我什么不懂。”

    这话听得温陵心痒难耐，把腿一伸便跨到了对方身上，轻轻蹭动挑逗意味十足：“那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小舟还不知道我就是他最讨厌的那个男人呢，”小鱼哥哥握住他的脚踝，“等会他哥哥的声音把他吵醒，我们两个的奸情就暴露了。”

    温陵用另一只脚踢他，又羞又笑，“……别说骚话。”

    ·

    喻宁做得很克制，草草了事倒让温陵意犹未尽，他不舍得起来，趴在对方身上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小舟以前很黏你吧。”

    微凉的风拨动着窗外的枝叶，摇曳的树影成了记忆的原色背景，脑细胞新陈代谢无数个轮回，有些事情却总是停留在原地，深入骨血，难以忘记。

    “……生小舟的时候我妈妈出了点意外，结果小舟一生下来呼吸道阻塞，医生用尽所有办法折腾了几个月毫无起色，”温陵靠在他的肩上，细长的食指沿着喉结往下划到胸骨，“但后来又奇迹般地自愈了，非常不可思议。稍微长大了一些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发烧住在医院里，儿科的护士都认识他……所以全家人都心疼。”

    “生命脆弱的时候像握不住的沙，一扬手便会消失。小舟受了很多罪很晚才会说话走路，爸妈大概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好歹有个哥哥能代替他们继续照顾弟弟，毕竟那么让人放心不下……我算做得还可以吧。”

    喻宁有意无意地用吻鼓励他继续往下说，他喜欢听和温陵有关的事情，记住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片段，在未来对方提起的某一个时刻，便能明白往事桩桩件件，如何全都化作温陵此时此刻一声轻轻的喟叹。

    “你很好。”

    温陵听了有些开心，奖励似的回了他一个吻，“从小父母总是对我说要让着弟弟，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在意、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弟弟已经平分甚至多匀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要求我额外再给他一份哥哥的关怀。当时心里一直认为父母的偏心到了极点——99分比不上弟弟的60分，做得再好也不如弟弟听话得到的夸奖多。”

    时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不甘慢慢被岁月抚平，对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带着正好的体温，这让温陵得到了些许安慰，无人问津的阴翳心事也变得情有可原。

    ……这些都是他一步一步成长的痕迹。

    除了温陵这么多年心里响起的声音，夜晚只剩下万籁俱寂，他们之间近得没有距离。

    温柔也好讨人欢心也罢，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因为经历过所以明白，所以更容易心软。喻宁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气，忍不住贴近，“你从来不争不抢……在意别人的看法忽略自己的感受，想要的东西也不积极争取。”

    “已经改了很多了，”温陵争辩了一句，“……尤其是在你身上。”

    他也踌躇不决过，他也患得患失过。

    “别的东西都能以后再努力，喜欢的人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别人爱他一时兴起，只有喻宁爱他欲罢不能，确定了对方的心意以后，怎么也不可能放手了。他的安全感，他的占有欲，他的斗志与追求，全都来自那一个人。

    ——喻宁是这么多年他得到的最好补偿。

    ·

    回程路上温舟的心情大不一样，虽然临走前温陵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这样哄小孩的方式对他却格外有效。

    喻宁还有事情要和温陵说，让他先在车上等着，温舟低头玩了会儿手机，不经意间抬头略过一眼后视镜，发现两个人竟然……在接吻？！

    ……小鱼哥哥和温陵关系好到需要吻别了吗？！

    对方回到车上时一脸云淡风轻，对他来说似乎只是寻常的一个动作而已，温舟是个小孩子憋不住心里话，连质问都直截了当：“我看见你们接吻了。”

    影帝微微一挑眉，并不打算多作解释。

    “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虽然我不喜欢那个男人，温陵也不能、不能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听到温舟话里居然向着自己，喻宁眼含笑意，“我和你哥哥去年夏天就在一起了。”

    ……一直都是脚踏两条船？！温舟小朋友感觉三观有些碎裂，娱乐圈果然是个大染缸，把他单纯的哥哥变成了一个同时和两个男人搞暧昧的情场浪子：“他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知道的吧？你和那个男人一定也认识……”

    “小舟，”喻宁亲切地唤了一声，“我就是你哥哥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