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今日艳阳天，S市却在下雨，下飞机后韩明河先赶去拍广告，等出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韩妈妈拍了做好的晚饭发到他微信上，热腾腾的鸡汤冒着白气，炒猪肝配青椒，西红柿鸡蛋红红黄黄，好看得紧，看左下角的app水印，她还学会了怎么用滤镜。

    韩明河笑了笑，回消息道：“我马上回来，还有一个小时到家。”

    放下手机，韩明河拉上口罩上了出租车。窗外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车里弥散着淡淡烟味，想着等会要说的话，韩明河突然想起他早已没什么印象的父亲来。

    那个男人长得很好，韩明河的容貌有一大半遗传自他，剩下的部分则和母亲更为相像。或许正是因为长得太好，男人被家里宠过了头，家中的溺爱以及众人的吹捧令他在不思悔改的歪路上越走越远。

    韩妈妈嫁给他时不是没抱希望的，指望着将这个虽然浮夸但是英俊的男人守住，将父母之命下的婚姻熬成亲情，然而她失败了，男人毁了她的前半生。

    幸而她当年不是无能懦弱的女孩，而今也活得洒脱精明，脱离婚姻的桎梏后生活好了许多。想到自己要说的事，韩明河心中大概有了腹稿，到达家楼下付完款，他向司机道谢，抬头看向自家所在的灯光。

    雨水淅淅沥沥，无数楼房玻璃窗都亮着，像一个入口，进入这灯光里，便是家的温暖。

    万家灯火里有这样一盏，纵然心里忐忑，韩明河也不曾害怕。

    下午苏幕遮来到工作室，他得来开个会，顺带将前段时间的工作交接一下。苏妈妈和苏爸爸不用微博，为了避免他们看到娱乐新闻后紧张，苏幕遮提前打电话略提了几句这些天发生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苏父苏母便没太在意。

    一边改稿子一边查资料，苏幕遮坐在办公室忙碌，很快，耳机中音乐声骤断，私人号码上打进来一个电话。

    苏幕遮按下耳机信手接起，喂了一声，对面却并没有说话。苏幕遮警觉起来，放下钢笔拿起手机，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正打算挂断时，对面出声了。

    男人声音低哑：“苏老师，方便见个面吗？”

    韩明河家饭桌上只有两个人，此时只剩下火锅咕噜噜冒泡的声音，韩妈妈在韩明河说完“妈，我想把男朋友带回来给你看”后说了句“什么？”，然后沉默到现在。

    半晌，韩妈妈动了动筷子：“先吃饭。”

    韩明河轻出一口气：“妈。”

    韩妈妈打断他：“先吃饭。”

    韩明河沉默了，察觉到儿子或许被这话伤到，韩妈妈有点慌，补了一句：“……你让我想想。”

    韩明河给韩妈妈夹了一片嫩肝尖，端起碗扒了口饭，放轻语气道：“我住的附近外卖都不做猪肝，有点想这个味道了。”韩妈妈下意识接话：“那给你干煸了带过去，放冰箱能吃一段时间。”

    韩明河嗯了一声，母子两安静地吃完一顿饭，韩明河主动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韩妈妈靠在门框边看着儿子的背影，韩明河一边擦手一边道：“妈，我也喜欢这么靠着门框看他。”韩妈妈看着韩明河的眼睛，动了动嘴唇，眼眶瞬间就湿润起来。

    “不太方便。”苏幕遮答。

    郑云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安静的时间至少有五分钟，苏幕遮一边翻手头的《唐诗宋词鉴赏辞典》一边等下文，他放在工作室的书不多，因为很喜欢封面，所以这本书一直放在柜子里。看到“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是“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的出处时，耳机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几分钟就行。”

    这一刻苏幕遮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他……甚至下意识地，没有把郑云这通电话放在心上了。上了几次热搜，流言蜚语不断，可对现在的他来说，找一个资料都比郑云重要。郑云这个人远远比不上一句能触动人心的诗。

    那些刚发现被欺骗的日子里、每个独眠的夜晚中做过的痛苦的梦，而今早就被忘掉，他开始无法对那时的自己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在乎一个人，才会被这个人伤害，就像是信任一个人，才会被对方欺骗一样。

    他随手将中。

    “见面不见面都没区别。”苏幕遮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果你要向我道歉，我不接受，如果你要向别玖道歉，那这个电话不该打给我。”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些话。没来得及说的话……”

    “郑云，我们早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我曾经对你用过真心，是你对我不住。”

    郑云没有吭声，十几秒后挂了电话。

    B市的落日灰蒙蒙的，灰黄的一丸太阳挂在高楼大厦尽头，楼下车水马龙。

    看了会儿窗外，苏幕遮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信。韩明河没有来消息。苏幕遮的手停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吃饭了吗？”

    韩明河不愿意看到要强的母亲掉眼泪，但这些话他不得不说。

    他不想苏幕遮在走出郑云的阴影后，还要陪着他经历出柜的痛苦。而且他不能瞒他母亲一辈子，这些话迟早要讲。

    “我想您应该是最明白的，婚姻不是生活幸福的前提……您这前半辈子如果没有这个婚姻的拖累，甚至没有我这个负担，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

    韩明河试图让韩妈妈切身体会。

    韩妈妈情绪平静了不少，两人坐在桌前，韩明河低声说着话。

    “我一直觉得我妈妈聪明能干，并且以您为傲。

    您已经自己走过这条路了，证明了结婚不一定会让一个人的一生更完整，父母做的选择不一定会让子女开心。

    那我现在也想说，我想走我自己选的路。”

    韩明河抬起头：“妈，可以吗？”

    韩妈妈没有说话，良久她抬起头，眼眶仍然是红的，韩明河突然发现，就算再注重保养，这个女人眼角也有了层层叠叠的细纹，她说：“生了你，我从来没后悔过。就算你爸那时候在外面有人，我想的也是，跟他离婚，我一个人养你。”

    韩明河鼻子蓦然一酸。

    “你们……两个男孩子，没有孩子，以后怎么办？”韩妈妈哽咽着问。

    这便是退不了。

    眼前有些湿润，韩明河握住韩妈妈放在餐桌上的手，带泪微笑道：“您以前不是还想给我领养一个妹妹吗？我们也可以领养，或者就这么过日子，反正时候还长。”

    “你一直很有主见，别人都羡慕我有这么个儿子……我不管你了，你是大人了。我不能让你恨我。随便你吧……我只想我儿子过得开心。”韩妈妈有些语无伦次，她强势了半辈子，低学历的她没有学过谈话技巧，没有学过怎么和孩子交流，她只能说心里话。话音刚落，韩明河站起身走到对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肩膀。

    靠在韩明河肩膀上，她擦了擦眼睛，勉强笑了笑：“有他的照片吗？我看看。”

    韩明河从S市回来时，不仅给带回了苏幕遮的心上人——他自己，还给苏幕遮带来了婆婆的问候。

    在苏幕遮家的冰箱前琢磨猪肝该放在哪才不会串味，韩明河突然提出：韩妈妈想见见苏幕遮。苏幕遮端着果茶壶猛地回过头。

    就算是告白时，韩明河都没在苏幕遮脸上看到如此“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觉得很可爱，偏头问苏幕遮：“苏老师，猪肝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