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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秦默心下一惊:“主子,您这是何意?”

    “赶在大婚前,等我把事情都解决了,便……离开百越吧。”

    “那岂非只剩下半个月?!”秦默顿了顿:“那主公那头是否也要……”

    “父亲那边我自会告知。”卫南白微叹:“按照之前商议的计划,你都一一安排下去吧。”

    “属下遵命。”秦默沉声应承,却难掩疑惑。他看着卫南白,其实来百越之前公子与他们都说过此事。所以,他也清楚他们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但却不知道卫南白为何突然下定了决心,不等大婚就走。

    “皇帝沉疴日重,夷狄虎视眈眈,九子心思各异。这宫里风云莫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卫南白像是和他说,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一切都能够顺利,你先下去吧。”

    秦默跪安后,便带着密信偷偷离宫了。

    卫南白倚着软榻,瞅着外头那一院的竹影婆娑。

    即便前世因杜阮而死,但他心里从未曾有过半点憎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与肖墨的结局,其实早已经注定,杜阮不过是催化剂,让二人决裂的时间提前了许多。松手揉了揉额角,卫南白轻轻松了脊背,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杜衡一生只对一人有亏欠,除了他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回来只不过是想救他,但……想起早些时候那几幕,卫南白不由苦笑,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些。可是,最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对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太过疲惫,疲惫得连虚与委蛇都不愿。

    所以……眼睛里的光微微明亮了些,等解决完那几个隐患后,他卫南白便可以功成身退。俗世纷扰,生死有命,富贵由天,都与他再无半点干系。

    “主子,奴婢是夏荷。”外头传来敲门声。

    “进来。”卫南白回过神,轻声说道。看夏荷进来后边问道:“如何?”

    “回主子,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走了乾清宫那头去的御花园,途中与云竹姑娘一起在半途中遇见皇帝陛下,陛下正巧刚下了早朝回来。”

    卫南白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甚好,你做得很好。”

    夏荷笑着道:“是主子料事如神,后来皇帝陛下竟亲自送云竹姑娘一起去的赏花宴,宫里众人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呢,尤其是皇后娘娘。”

    “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吧。”卫南白摆手。

    “奴婢明白,请主子放心。”夏荷说着便退了出去。

    卫南白起身,在房里一个人踱着步子。

    杜府因着杜云竹这容貌,在她来投奔的时候将她留了下来,却从不曾善待。上一世杜阮在卫国翁主遇刺后,想起府里头还有这位孤女,便借赏花宴试试她,后发觉这是个有价值的人便开始栽培她。而杜云竹与肖祈的纠缠不清,肖祈与皇帝因她而起的隔阂与争执,通通都是在这赏花宴后。这一世,一切都因为他而改变了轨迹。卫南白喟叹一声,这杜云竹向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选择更有利。不然,上一世,她也不会背叛肖祈,联手肖墨。

    杜府多年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审时度势,也让她有了一颗过于高傲的心。一个是万千尊荣云集一身的百越皇帝,一个是宫里早已败落的宠妃之子。后宫为妃虽艰险万分,但凭借她的样貌,再加上手段,也不愁不能够宠冠后宫。但若嫁给九皇子,且不说未来如何,上头压着一个卫国翁主,单凭她一介孤女,能走到侧妃已是殊荣。孰轻孰重,孰好孰坏,她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当初应了这赐婚,愿意以翁主身份赶赴百越,多少也考虑到这点。

    卫南白眼睛微眯,流露几分无奈的光。

    肖祈啊肖祈,若是能把这后患从你身边永除,卫南白……

    便功成身退了。

    ~※~※~※~

    屏退众人后,肖祈正在灯下看书,忽然一侧的花窗传来风声。

    他放下书,站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谁?”

    离他不远处,帐幔深处的阴暗里,一个黑衣人正背手而立。窗户旁的月色洒了进来,竟衬托得那人的背影萧索万分。

    察觉到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肖祈便想上前查看。可才迈了一步,就听见那人说道:“殿下,请留步。”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煞是好听,如同细水漫漶干涸,让人不由心头为之一颤。肖祈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的味道,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见过,一时间竟也没有动。

    “在下夜半冒昧而来,只想与九殿下说一句话。”

    “什么?”肖祈略显困惑地看着那个人,直到他微微偏过头,他才借着月光看清那人。

    他银色半月形面具在月下反射出光亮,让那双黑眸显得越发清冷而淡漠。

    “月云生……”

    那人似乎早已经料到肖祈知晓自己的身份,没有半分惊讶,平静地说道:“斋月楼主月云生,见过九殿下。”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没有寻常人的行礼,却不让人觉得被他冒犯,反倒是觉得这才是对的,若是他做了那些虚礼,反而奇怪。

    “殿下。”月云生轻声道,“我此番前来,只为告诉您,有时候若太像太刻意,反而太过可疑。”

    肖祈闻言一愣,眼底精光闪过,顿时沉下脸:“不知月楼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之意,月云生相信以殿下的聪慧,必定能够明白。”月云生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

    肖祈见状竟有点慌张,下意识喊道:“等等!”

    月云生停住步子,却并未回头,似乎是在等肖祈的下文。

    肖祈总觉得这个画面格外的刺眼,熟悉得让人有点不爽。但是,这不是关键。他别扭地伸手摸了摸唇角,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什么……那个,你前阵子肩上的伤,好了吗?”

    月云生似乎是愣了愣,半晌后才回过神:“谢殿下关心,并无大碍。”

    肖祈的脸有点泛红,他支吾了半天,终于一狠心蚊呐般道:“上次,谢谢你了。”

    “……”

    月云生像是从未想到肖祈竟会谢他,又是一愣,尔后机械地摇了摇头:“殿下客气了,不过是偶然得知,恰好路过便随手相助。”

    这还真是够“偶然”,而月云生这路过也真的是够巧够顺路,肖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月楼主,若不嫌弃,我这还有些伤药,或许你可以用得上。”他刚说完,心底顿时松了口气,“还有……”其实当时肖祈想问的是,月云生那晚为何要舍命相救,又是为何会知晓那天的刺杀?但到了嘴边,却忽然变成:“你用过晚膳没有?没有的话,留下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月云生:“……”

    第10章 【零八】 前尘往事,肖祈昏迷

    有那么一刻,月云生真的很想知道肖祈,是如何做到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以至于肖祈说完后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尔后,他才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殿下客气了,日后若有缘自会相见。”语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肖祈略显迟疑,欲言又止。

    肖祈见了,“月楼主如果有话要对肖祈说,不妨直言。”

    对上肖祈明亮的眸子,月云生不由轻叹:“九殿下,有很多事情,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保全自己的一种方法,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南辕北辙。他们认为您是韬光养晦,等着奋发其威。(注16)若殿下真有隐逸之心,便趁早换条路走吧。”

    看见肖祈稍显意外的表情,月云生细长的眼睛里含着些许不明其意的光,口吻间难掩感慨:“如若不适合,又何苦勉强自己苦苦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污了一身,从此在这泥潭里无法自拔?”

    那一瞬,肖祈不敢置信地盯着月云生,深邃锐利的双眸似有冷光射出,给人无形的压力。

    月云生却恍若不觉,微微侧身背对肖祈,向着窗外那冷月疲惫地闭上眼,清冷的调子仿佛来自遥远的九霄天外,缥缈冷冽。

    “你自己也是明白的,却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盯着他的背影,肖祈一时间惊心骇神,似乎想说什么。可脑中几个片段飞闪而逝后,他忽然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呼吸着,顿时头疼欲裂。

    ……

    “肖祈,你这是何苦?北戎一战吃力不讨好,若败,你罪责难逃,若胜,你就会卷进无穷无尽的权力争夺中。我知道你向来无心争斗,也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杜衡苦笑着看着肖祈:“你自己也是明白的,却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杜子敬……”许是受了寒风的原因,肖祈每说上一句话就要休息上一会儿,“你明知道原因,又……”还未等他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地猛咳,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杜衡一惊,连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为他小心翼翼地围上,帮他顺气:“你的伤刚好,不能吹风,我们晚些再说吧。”说着,就要扶他回房里。

    努力稳住心神,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肖祈摆了摆手,“我没事,老毛病都习惯了。”

    捕捉到杜衡眼中的担忧,肖祈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却被杜衡轻轻一偏头躲开了。

    略带尴尬的收回手,肖祈慢慢垂下眉,掩去眼中过于苦涩的光:“子敬,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桃花坞时,我和你说过的么?”

    杜衡明显一愣,却死死咬着唇,默不作声。

    肖祈见状,唇边的笑容越发悲凉。

    “杜子敬,你若走,我带你走。你若留,我陪你留。我肖祈这一生,大概没有办法忍受离开你。”

    “肖祈……”杜衡的声音颤抖得宛若破碎的糟糠。

    肖祈往杜衡身边又靠近了一点,“你大概不知道,当我今天听见你为了肖墨,一介文臣竟愿披甲上阵,迎战北戎,心里有多嫉妒,又有多担心。”

    杜衡沉默不语。

    “北戎一战,败多胜少,凶多吉少,谁都不愿领兵。朝里多少眼睛看着,你明明不用涉险,却毅然请战。”肖祈悲怆一笑:“杜子敬,我早已经在那北戎之地失去了我的大皇兄,所以……你知道我总归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出战。”

    “所以,你就主动请缨要与我一起去么……”杜衡无奈地笑了笑,眉间哀愁更胜:“肖祈,我杜子敬何德何能……”

    肖祈没有回话,只是笑,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杜衡薄唇紧抿,心间涌起的酸涩几乎要把他溺毙。

    而两人的身后,夜风卷着落花正漫天簌簌飞舞。

    肖祈看着明空中高悬的圆月,他和杜衡明明挨得这么近,却像是站在银河的两头,可见而不可及。

    他轻叹,终是轻声说道:“子敬,有我在,我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肖祈不得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抓着一旁桌沿的手青筋尽显。肖祈竭力想稳住身子,可是他的视线,却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肖祈用力的晃了晃脑袋,似乎想保持清醒,抓住脑海里那些飞闪而逝的片段。可神智却因此变得更晕沉,竟浑身脱力“砰咚”一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肖祈!”

    月云生本准备离开,此刻见状不由大惊,连忙飞奔到他的身边。

    面具下的那双黑眸里,此刻写满了担忧和难以掩饰的惊恐。肖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竟也因为那双眼睛主人此时的惊慌,而心疼万分。

    肖祈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可是只来得及抓住月云生的衣袖。失去意识前,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宛若平地惊雷,惊了两人的心。他的声音虽轻却是那样坚定,似乎想借此安慰那人,抚平他蹙起的眉间。而他的口吻在昏黄的烛光下,一时间竟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早已在心间说过成千上万次。

    他对他说:“子敬,有我在,我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月云生整个人如遭雷击,失神地看着怀中昏迷过去的肖祈,刹那间竟五味杂陈,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人,眼眶却因为那句话,而不可控制的微微泛红,明眸里似有泪光闪烁。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咬着唇起身把肖祈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转身想出去,找太医过来瞧瞧。可是,他才走一步,就发现肖祈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无论月云生怎么努力,都掰不开肖祈紧扣的手指。轻叹一声,月云生只能无奈地‘哧啦’一声把袖子撕开,让肖祈拽着那断掉的半边袖子,才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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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大海焦急地在肖祈床前来来回回走着,余光一直锁在那些个愁眉苦脸,时不时摇摇头的太医身上。

    “太医,殿下到底怎么了?”沈大海忍不住问道。

    今晚有人说肖祈要吃夜宵,等他送来的时候,却发现肖祈竟在床上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起初他还以为是肖祈在开玩笑,但发现是真的后被吓得够呛,只能急忙把御医找来,可是都诊治半天了,他们也没看出什么是毛病。沈大海现在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大海看见卫南白带着秦默和一个眼生的男子朝丽正殿这边走来。

    “奴才沈大海见过卫翁主。”

    还没等他跪下去,卫南白早已稳稳扶住他,“沈公公无须多礼,卫南白听说殿下生病了,但太医们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这位是我们卫国随行的神医容启晟,不知能否让他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