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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偏偏又有一股侠气。旁人若是行了不义的事,她是绝容不下的。冷嘲热讽,还都是轻的。

    只怕――

    林嗣宗整理完宗卷,叫她:“前段日子传来捷报,你大兄中了进士,今日就要归家了。你去理一理东西,随我家去。”

    林绮年懒洋洋地随手撩起道袍下摆,摇着散热:“家里嚼舌头的多。”

    看她姿态不雅,潇洒得样子,林嗣宗故意虎起脸:“哪个女儿会撩起衣服下摆扇风?莫怪人家胡传。”

    林绮年哼哼笑道:“天这样热,谁还管它甚么女儿风度。罢了罢了,我就去看看中了进士的人是个什么威风?”

    林嗣宗摇着头嘱咐:“你休傲慢。你与你大兄从小少见面,这次又是数年初见,当记得亲近迎之。”

    林绮年笑道:“理应如此。”

    ――――――――――――――――――――――

    林寿永刚到了家门前不远的地方,那里正有一个荷塘,荷塘边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是一条石子路。

    他刚下了软轿,被这热度逼得额头出汗,刚想叫婢子替他抹汗,忽然遥遥一阵带着荷香的风拂过,隐约的鼓瑟声传来,有人在唱:

    “哟哟鹿鸣,食野之萍――”

    林寿永走了几步,他一向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

    是哪个名士在此作乐?

    他跨入竹林,竹林疏影,阳光斑驳地落在石子路上。明明暗暗。

    风穿过竹林,竹叶簌簌声。

    瑟声越清。

    一个穿着道袍,戴着斗笠的瘦削身影在竹林的石子路中央,盘着腿,坐在地上,雪白的手正在鼓瑟。

    林寿永拱手道:“在下林延年,不知阁下――”

    铿锵鼓瑟罢,这人站起身来。

    风鼓起来人的袍袖,这人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张文弱却鲜润美丽的面容:“林家儿郎今归家,鼓瑟迎之。”

    林寿永又是欣赏此人风度,又是疑虑,拜谢道:“多谢阁下。不知阁下是――”

    这人哈哈笑了两声,笑出一口白牙,朗声道:“妹林绮年,今日在此,替父迎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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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寿永回到府内,气得在房里大骂一通:“不成体统!”

    甚么名士风度,原是个荒唐女!

    想起自己先前片刻的欣赏,他不由有一种被骗的深深恼怒感。

    当听到林绮年三个字,当时林寿永愣了半晌,才瞬间木成了个呆头鹅。

    本来听说老父带着嫡妹游玩回来了,他虽然不屑,仍旧打算回府时慈孝以待。不料这个妹妹已经被荒唐的父亲也带得荒唐了!

    林嗣宗在书房,正搁笔,皱眉说:“你如何招惹你大兄了?他气得直说你羞辱他。”

    林绮年楞了一下:“羞辱?我以旧时鼓瑟之礼,真心迎之。听说大兄平生最好风雅之事,这怎么是羞辱?”

    林嗣宗苦笑:“你大兄是讲风雅的,也喜欢拜访名士。但是他从不同女人讲风雅。”

    时下所谓名士也大多如此,他们讲风雅,讲风流,讲潇洒,可不是同女子讲的。

    如果女子做起名士派头,所谓的“风雅中人”,他们就又要恼羞成怒,搬出礼教来了。

    林绮年听明白了,顿时蹙起入鬓细眉,不快道:“既然是我血脉至亲,便当有不俗的脾性。却不料,原来又是......”又是须眉中的蠢物。

    只是她虽然傲慢,却从不轻易讥讽亲人。何况是相处不久的亲人。

    因此林绮年只把最后半句话咽下,拂袖道:“儿告退了。”

    徒留林嗣宗在身后叹气。

    林寿永在房里深觉被羞辱的同时,林绮年却带着几分不快出了书房。

    她打算出去荷塘吹吹清风散火,正转过一个走廊,忽然闻见了一股平日里最不喜欢的脂粉香油味。

    她抬头看去,看见府里的侧门,鱼贯而入一串衣着艳丽清雅各异的少年美女子。大都年龄与她相仿。

    一个个脸上戴着帷帽,大夏天衣服还一层叠一层,走路一步三晃,好像要摔倒。

    “这些——是?”林绮年蹙着眉打量。

    据她所知,府里已经不进婢女许多年。他们父女经常在外,也都不是喜欢人伺候的,享受什么前呼后拥生活的。

    领着那些女子进来的,是一个府里的老婆子。

    老婆子听到有人喊她,一看是大娘子正走过来,忙应了一声,又催促身后的女子快些走。

    林绮年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绿襦裙的女子狠狠绊了一跤,一声惊叫,正要跌倒。

    “小心!”林绮年扶住她,眼一瞄,瞄到女子一双小脚,菱角大小的绣鞋。

    裹脚的风气还没有蔓延到京城,岭南等南方一带近年倒是越盛。

    林绮年冷冷问:“她们是什么人?”

    老婆子知道这位娘子是最痛恨这些的,因此垂头诺诺道:“是.....是大郎君的婢妾。”

    林寿永这次从岭南老家回到京城府内,是还带着自己的一干姬妾的。

    岭南之地,女子众多,又水灵。林寿永读书时买了不少婢妾。

    “哈!”林绮年冷笑一声。

    老婆子听人说起过这位大娘子的傲慢与刻薄,胆战心惊,就怕她嘴里要说什么。

    却不料林绮年只是扶着那个跌倒的女子坐到一旁,冷冷说:“你们慢慢走。这样的脚,走快是要命。”

    她虽然痛恶陋习,却不至于泻火给受害者。

    只是越发不痛快起来,只得甩袖出了府门。

    ☆、第29章 疯妇人篇(五)

    林嗣宗听说兄妹两个对峙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婢子来报告,只说是大娘子在府中闲逛的时候,听到大郎君那边一个侧院里传出女童的凄厉哭喊,大娘子因听哭声实在凄厉,过去看了一眼。谁知就神色大变,忽然冲了进去。

    在东边的一个侧院里,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血肉味混着腥臭的脓水味。

    地上扔着一卷细长的白布。

    不,那甚至说不上是白布,因为上面满是黄色的脓水,混着黑红干涸的血水。

    一个矮小的妇人搂着一个女童,蜷缩在边上,忙不迭地向林绮年磕头:“求姑奶奶饶过贱妾,饶过哀儿,贱妾愿结草衔环!”

    其状凄惨,好像是林绮年要杀她母女两个。

    林绮年喝止她:“够了!我不需要别人给我磕头!”

    妇人被吓得含泪看着她。

    好像她是十恶不赦,迫害她们母女的罪魁祸首。

    林绮年看她这副神情,又看了看女童趾骨活活折断的脚,闭了闭眼,叹道:“可怜!可怜!可怜!”

    那妇人听了林绮年这三句可怜,神色一动,赶紧拜倒哭道:“姑奶奶,这是许哀儿裹脚了?”

    说着,妇人就爬了几步,要伸手去够那腥臭的裹脚布。

    穿着道袍,身材瘦削高挑的少女,却一脚踢开了裹脚布,狠狠在脚底踩了几脚。

    妇人惊恐地看着,正要嚎啕大哭着再磕头,却被林绮年一把拉起来,迫她占直。

    妇人抱着女童哆嗦起来,以为这傲慢又刻薄,蛮不讲理冲进来把她女儿裹脚布扯开的林家千金,要对她动手。

    她这样的薄命妾室,哪敢和传闻中林家的心尖尖千金反抗,妇人已经护住了女童的头脸,准备替女儿挨了。

    谁料这个神色傲慢的少女却只是低下头,弯下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妇人膝盖上的灰尘,又拍了拍女童衣服上的灰。

    妇人呆呆地看着这少年女子。

    少女叫她们站直,又给她们拍了跪下时候沾的灰,才冷冷说:“你姓应?你是个人,你女儿林哀儿也是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能裹脚,也不要动辄跪拜磕头。”

    妇人听了,神色茫茫然。只是不知怎地,心里似乎松了一下,忽然就不太怕这个据说傲慢又刻薄古怪的林府千金了。

    她喃喃道:“可是――可是,大娘子,郎君他喜欢这样的脚,岭南那边许多的男子,也都说三寸金莲是美的,最近听说京城里也有人喜欢这样的脚了,哀儿若是不裹――”

    女童乌黑的大眼睛也静静地看着林绮年。

    林绮年怒道:“他们喜欢?只为了这些须眉蠢物一时的欢心,便要陪上自己一生的残疾?”

    应氏不能理解她说的话,又被她突然的怒意吓了一跳,又唯唯诺诺起来。

    少女看她这样,深吸一口气,冷冷道:“罢了。只是不要裹了。你们几个自己裹了,已经是一生残疾。难道还要哀儿这样的孩子也要一生残疾?京城一带,与别地不同,很少有人喜欢这小脚。明天我请安大夫回来,看看哀儿的脚,把骨头接回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院子外一阵嘈杂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布满了院子:“我后宅中事,不知绮年有何见解?”

    林寿永踏着木屐,一身宽袍广袖的名士打扮,还带着点醉醺醺的晕红,脸色却是乌沉沉的,踏进小妾应氏的门来了。

    林绮年转身看了他一冷眼,没有理睬,只是袖手立着。

    林寿永冷哼一声:“长兄为父。这孝悌二字,绮年是不认了吗?”

    少女这才冷笑一下,傲然道:“妹以为喜爱三寸小脚的人,不配提孝悌。”

    林寿永听了,那点酒红慢慢涨起来,眉头耸高了:“林绮年,你忤逆――”

    林绮年刚想讥讽回去,眼角却瞄到应氏抱着女童,看着他们争执的惊恐神色。

    ――这是一个生杀都掌握在林寿永手里的可怜妾室。

    男人被亲妹妹当着卑贱妾室的面落了脸,倒霉的是哪个?

    想了这一层,她这样的性子,居然咽了下去满嘴的讽刺,只是冷淡道:“妹言语冲撞,不该。只是儒家有个叫格物致知的规矩,兄长既然参儒,也应该格物致知一下。先看看裹脚布下女子的脚到底是怎么样的,再夸所谓三寸金莲。”

    然后举手道:“妹先告辞了。”

    时下有男子,喜欢把玩女子的三寸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