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空当，萧襄也习惯于在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行观察，倒不是他自来熟喜欢凑趣儿，而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对于自己洞察力的自我教育和培训。

    他总是先放空自己脑子里固有的一些观念，然后去观察周围的人，在心里做出相应的人物小品，然后过一段时间再看看自己的理解到底对不对，如果对于人物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又是因为什么。

    萧襄把剧组的人观察了一圈儿，发现廖导在拍摄的时候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很有意思。

    他会事先不说戏，先让演员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表演一次，然后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表演之中反过来得到一些启发，再把自己的脑洞融合进去，如果是按照老师和学生来作比喻的话，有点儿教学相长的意思，对其他围观的演员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学习机会。

    今天也是这样，这场戏廖导让萧襄和另外一位演员先自己发挥着来一遍对手戏，然后他再出马。

    这是一场打脸戏。

    男主经常被周围的几个男邻居群嘲，从刻板偏见上认为他当了家庭主夫丢了男人的面子，但是其中的一个邻居却在因缘际会之下发现男主之前有过非常棒的工作，而且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现在在家里做家事照顾小孩儿完全是基于个人的选择，从这个邻居自己的逻辑上来看，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就是男神与某丝的区别。

    这场戏拍出来爽感是肯定有的，但是根据两位演员对廖导的了解，如果只是拍出打脸的爽感这一波的话，他们就真的会被廖导给撂倒了。

    跟萧襄搭戏的也是个半熟脸儿，就是之前一起拍过真人秀节目的匡飒，他是自己面试进来的，也不知道是跟萧襄客气客气还是真心话，匡飒说他是因为跟萧襄这么优秀的演员合作过了之后，忽然就开窍儿了。

    这话倒是颇有些真实性，因为圈子里谁都知道廖导是绝对不会接受往剧组安插人手这类的事件发生的，如果不是匡飒的演技取得了进步，他也很难被这么有才华的导演看上，从一众来面试的配角人选之中脱颖而出。

    “准备好了吗？”

    两个人在场地边上各自酝酿了一会儿情绪之后，匡飒见萧襄在那里来回踱步，看样子已经准备好了，是在等着自己进入状态的模样，就开腔问了句。

    “嗯，我好了，匡哥呢？”萧襄连忙点头道。

    “还行，手下见真章吧。”匡飒这一次倒是不像之前那么瞻前顾后的，颇为肯定地说道，看样子这次能够入选剧组真的给了他不少的自信心。

    “行，那就开始吧。”萧襄笑着说，然后跟匡飒一起去导演坐席那边打了个招呼。

    廖导一拍板儿，开始走剧情。

    前面都非常顺利，无论是萧襄隐形总裁的气度还是匡飒偷听墙角的小市民嘴脸都扮演得惟妙惟肖，到了最后一幕的时候，萧襄回过头去，跟还没来得及抽身而退正在偷听他打电话的匡飒对了个眼神儿，对手戏的交锋就真正开始了。

    匡飒很明显地看出萧襄的表情发生了教科书般的变化，先是一愣，继而淡然一笑道：“您下班儿啦。”

    他的语气很温和，表现出了邻里之间和睦友善的态度，眼神之中却闪现过一种近乎于怜悯和骄矜含混起来的情绪，，但是很快就被遮掩了过去，变得跟他的语气趋于一致了。

    “非常好。”

    还不等匡飒反应过来，廖导已经喊停了，而且还是给过了的意思，让匡飒在一瞬间回到了现实里。

    “两个人都不错，过来看一下吧。”

    廖导捻着不存在的须点头道，倒不是他故作高深，实在是前段时间留了一脸大胡子的后遗症。

    匡飒比萧襄更急着看回放，因为他刚才感觉自己好像都没有表演，糊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就好像是没怎么准备的一场考试反而考了个全班第一一样，非常想在第一时间看看试卷，努力回想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匡飒在回放里看到了自己的那个机位，他的脸上一开始显示出的当然是准备好了的、被人发现偷听墙角时一般都会流露出来的那种尴尬的表情，继而在萧襄的眼神之中流露出那种有点儿怜悯的眼神的时候，匡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从不甘心到释然的转变，这个细节非常亮眼，几乎可以说是他拍过的所有镜头的前三名都不为过了。

    廖导跟着他们又看了一遍视频，觉得萧襄的诠释已经完全吃透了剧本，并且跟他想要的再创作都对上了脑洞，不用再多说一句。

    他自己在设计这个场景的时候想起了妻子跟他说起过的事情，廖导的太太非常漂亮，为人正直善良，但是因为长相太过抢眼了，她甚至有时候跟朋友相处的时候会感觉到一种类似于抱歉的感觉，因为她本身散发出来的这种光彩在客观上好像遮掩住了朋友的光彩似的。

    廖导记得妻子给他讲起这件趣事的时候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难免也会有点小骄傲，但又混着好像害羞和负罪感含混起来的感觉吧，说不上来，后来长大了大家都会打扮了之后就没有这种心态了。”

    廖导当时好像还不能完全理解女孩子的这种心态，但是在读到剧本里的这个桥段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跟他妻子当时的情况有相似性，而且还打算如果萧襄表达不出来这个细微的状态时就举这个例子给他说说戏，然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萧襄已经很完美地把这种比较复杂含混的心态诠释了出来。

    男主的段位比背地里窃窃私语的邻居们高出许多，而且是双商碾压型的优势，所以别人在角落里说过他什么坏话，他虽然也会有点不舒服，但更多的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在对方这种空中楼阁的优越感被现实打得粉碎的时候，男主在解气的同时甚至会有一种理解他们的态度。

    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廖导想起之前做人物小传的时候萧襄说过的一句话。

    他这个理解深了，廖导欣慰地想到。

    至于匡飒的部分，廖导一开始有很惊艳的感觉，可是在又看了一遍回放之后，他发现匡飒的进步完全是被萧襄的演技给带起来的，可以说那都不完全是演技了，就是一个段位比较低的、本性不坏的人在受到了来自被他当成过假想敌的对手释出的善意之后，那种因为心悦诚服而产生出来的释然感，就跟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会经历的那种“输给这么优秀的人我也不算丢人了”的心路历程差不多。

    作为万年男配，匡飒能被萧襄激发出这种本能的反应是很符合逻辑的，但是表现在这段视频里，一般看热闹的人就会觉得匡飒的演技甚至飙到了跟萧襄差不多的水平上，也是意外之喜。

    “匡飒进步挺大的啊，不错，继续努力。”

    廖导在心里总结了一下之后，拍了拍匡飒的肩膀笑着说。

    “是，谢谢导演！”匡飒激动得脸都红了，跟他在戏里普通中年大叔的扮相儿形成了一种略带反差萌的对比。

    “行，今天就到这里吧，收工收工了。”廖导笑着说，摆摆手示意大家散了，然后暗搓搓地朝着萧襄比划了一个拇指。

    萧襄笑了声，朝导演打了个招呼也跟着收工了。他明白廖导的意思，他明明知道匡飒的演技是被自己带起来的，却单独表扬了对方，因为他知道萧襄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这么表面的鼓励了，而自己的一句话却可能会挑起匡飒新的斗志来。

    实际上萧襄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他遇强则强，有更厉害的对手就能表现出更加出彩的对手戏，这也是一种强者心态的表现。

    萧襄收工之后没有耽搁，马上就回家了。

    因为今天飚戏的关系，他兴奋的状态还没有过去，到家的时候有点儿少年心性，想着这个时间程谍多半都会在一楼的小厨房里准备晚餐，就有些淘气的开了院门之后悄悄潜到了小厨房窗户前面的灌木下面。

    结果刚刚靠近小厨房，他就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那是程谍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Σ( ° △ °|||)︴

    第102章

    萧襄一下子站直了身形, 却从被风吹开了一点点帘幕的窗户外面看到小厨房里只有程谍一个人的身影。

    他在背对着窗户打电话。

    “不为什么，您这么说他我不爱听。”

    程谍的声音从小厨房半开着的一扇窗传了出来。

    他可能是有些焦躁，踱了几步走到了窗前, 虽然外面还是严冬天气, 却一下子把那扇窗户完全推开了，紧接着就听见“哎哟”一声, 发现萧襄抱着毛绒绒的小脑袋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