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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她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要她一个

      和她梦里一模一样,只不过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现实,她跪坐在原地,有人报了警,她不敢再上前去看了,她受不了。

    她一直坐在那里,坐到现场被清理干净,他被呼啸的救护车带走,只留下一大滩血迹。

    爷爷怎么办呢?爷爷还在等他。

    云蓁没力气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街边一个店面里的姑娘看她一直坐在烈日下,走过来劝她:“你认识那个小伙子吗?要不然去医院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救。”

    云蓁木着脸,木着声音:“没救了,他已经死了。”

    店员姑娘不好接她的话,她折返回去,再来的时候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吧,你也不能一直坐在这儿,你认识他家人吗?要是打官司的话是不是还能做个证人?”

    云蓁不说话了,她像一具苍白的石雕,炎炎日头下她一直在出冷汗,浑身发抖。店员姑娘叹息了一声,又回去了。

    她才和林涧松弄清楚这个循环,才知道死亡是触发这个循环的契机,他们还不明白该怎么救下对方,就毫无演习地被送到了原来的时间线上。

    她能回来不是没有缘由的,她被送回来肯定是要救他的。可是还是没赶上,那她是不是要一直在这条没有林涧松的时间线上继续生活下去了?

    这怎么可以?

    他们在这个世界都是孤零零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被丢下,可是到现在,她居然还是丢下他了。

    云蓁的五脏六腑好像被利刃一寸寸割过一样,在梦里和在现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想放声大哭。

    云蓁一直在这里坐到下午,太阳偏斜了,她头昏脑胀,来往的汽车尾气熏得她胸闷气短,她使不上力气,站也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她抬起头,看到爷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神色很惊慌,步伐凌乱,嘴里念念有词,来往的人看到他都下意识避开他——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人。

    云蓁看到他的裤脚被撕扯成了一缕一缕,穿的布鞋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衣服也很凌乱,他晒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走了多久才从五院走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她支撑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原地栽倒,她不敢上前,跟在爷爷后面进了巷子,爷爷哆嗦着手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她远远站在外面,看着爷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小声喊着林涧松的名字,没找到他,就在屋子里兜起了圈子。

    云蓁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慢慢走进去,关上门,把爷爷扶到床上坐下。

    她开了口,声音沙哑:“爷爷,我是林涧松的同学,他被车撞了……”她没有说下去,嗓子像是被一团麻布堵住了,她噎得难受,看着老人的眼神,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爷爷看着她,眼角滴下一滴浑浊的泪来。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呆坐了没几分钟,就又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那本相册,要给云蓁看。

    他翻过一页,带动着薄薄的覆页纸也颤颤巍巍,这是十二岁的林涧松和爷爷,也是这十几年岁月留影里他唯一一张笑着的照片。他看起来目光清澈,嘴唇红润,他咧嘴笑着,门牙上甚至还带着小锯齿,漂亮得有点雌雄莫辨,像个BJD人偶。

    老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和以前他们去看他时不同,老人很平静,但是悲痛欲绝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他小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对别人很有戒心,敌意很重。”

    “不爱笑,懂事很早,小时候有点口吃,被人笑话了,有很久都不说话,等再开口时,就是想好了,再逐字逐句地说,不容易被逗笑,也不喜欢被反驳。”

    “看人的时候让人没处躲,我说过他,改不掉,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性子很犟,认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老人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他活得太累,也不想过什么好日子,这样就很好,可是人和人不一样,小松这个孩子,必须得给自己定个目标才能放过自己,才能有动力地活。”

    天沉下来,西边晚霞绚烂,暮光掩映在檐角,光线渐渐逃远了,只剩下余晖被窗框割成一小片金黄的影子落在地上。

    傍晚了。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背,他眼下发青,和云蓁以往看到的爷爷完全不一样了。他说了这些话,看上去累极了,云蓁仿佛看到生命从他身体里往外不断流走,他扶着床沿慢慢躺下来,慢慢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

    “贞贞,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他声音低沉,像地底汹涌的暗流。

    “是什么?”云蓁小声问。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活着完全没期待了,却还得活着。”他转过脸,突然微微笑起来,干枯的笑容在暮色里显得凄楚而绝望,“贞贞没了的时候,我就尝到了这种滋味,没想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是这样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云蓁手脚冰凉的坐着,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她想不明白,也弄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给了她机会,又让她赶不上。很难说她和爷爷到底谁更难过一点,爷爷现在躺着,就像个毫无生息的木偶,她没开灯,任由黑暗湮没了她们。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仍然身处这个循环中,这样无论明天她掉入的是哪一个时空,都不会比这一个更差了。

    如果是她和林涧松相识已久的那条时间线,那她就能再见到他,再和他一起想明白出路;如果还是今天这个折返回来的循环,那她拼了命也一定要救下他;又如果是她已经跳了楼的那条时间线,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他们的故事暂停到这里也好。

    她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要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真的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