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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计谋(三更)

      节度使府政事堂中,李克用看着手里的书信沉默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分坐两侧的文官幕僚和心腹将领们,都紧张的看着主座上的李克用,大气都不敢喘。

    被李克用寄予厚望,手握七万大军坐镇仪州城的李存孝,在战事如此紧张的时候,竟然跟李晔那厮私下有书信往来!

    而且李晔的书信里,大篇的都是劝降内容,用词极为亲切热络,满是对李存孝的敬仰之情,而且承诺的条件之丰厚,让旁观者都为之眼红!

    不仅如此,被李克用安排在仪州,名为襄助李存孝,实则是为监视他的李嗣本汇报,官军围城这么多天,不仅一场攻城战斗没打,而且还一直在劝降仪州守军!

    守军将士的反应虽然远远谈不上热烈,但这种事却不可不防。毕竟对方是官军,代表的是朝廷,而且刚刚大胜了一场,万一有人想不开,开了一个叛逃的口子,那这事就会马上变得很严重!

    仪州......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稳固!

    太原南边两座堡垒,汾州已经丢了,如果仪州再失手,那么太原就将完全暴露在官军面前,李晔就能用数十万大军,直接合围太原城!

    就在幕僚、将领们思虑复杂、心情沉重的时候,主座上忽然传来李克用响亮的笑声。

    众人抬头,就见李克用展颜笑道:“这是李晔那厮的诡计,想要让我怀疑李存孝,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等雕虫小技,哪里瞒得过我的眼睛?李晔要是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我们主臣,那真是贻笑大方。”

    说着,李克用站起身,手中升起灵气火焰,把将书信当众焚烧。

    “传令给李存孝,让他安心守城,不必急于求战,仪州只要不丢,他就是此战头功。等本帅夺回汾州,就亲自率军去增援仪州!”李克用负手看向众人,神色睥睨的下令。

    他表露出对李存孝毫无保留的信任。

    堂中众人神色一振,纷纷起身行礼:“郡王英明!”

    待得众人散去,李克用坐回身,刚刚满脸的振奋和坚信之色,渐渐被肃杀和凝重所取代。

    没有哪个人主,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臣子。

    谁又值得谁完全相信呢?

    眼下的李存孝,可是兵家大将,他李克用自己,也不过就是兵家上将而已。

    ......

    方清真是李克用最为信任、看重的三名幕僚之一,他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之前就是李国昌的心腹谋士,算起来,跟着李国昌父子已经快二十年,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元老。

    从节度使府出来,坐进那辆具有标志性的简朴马车中,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行驶,方清真回到了自家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不太恰当,因为只是一个三进院子。

    三进院子,就是普通富人居住都会嫌逼仄,但这就是方清真唯一的宅院。河东的人都知道,方清真大公忘私,忧国忧民,勤俭质朴,一身浩然正气,是官员的楷模。虽然身在高位,但待人平和,没有半点架子,堪称完人。

    回到只有三名仆役的家中,方清真得知自己的故交好友前来拜访,已经在设厅等候。

    对方是个比他还要迂腐的老儒生,只做个八品小官,还动不动就得直性子而得罪人,跟方清真倒是一个脾气,算是臭味相投,所以相交莫逆。

    再者,两人相识于游学时,已经是三十年的交情了,不过对方没有方清真那样的机遇,早早就被李国昌赏识。这个名叫徐茂达的老儒生,经常提着两尾新鲜的肥鱼,就到方清真府上做客。

    两人很快就在偏厅摆了食案,开始对坐畅饮、谈笑说地。等到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题也来到了眼下的大事,仪州的战事上。

    “安王围困仪州已经逾月,听说李存孝跟安王频繁书信往来,而且安王在不停劝降守军,仪州已经军心动荡、人心惶惶?”徐茂达一边吃着汤鱼,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

    方清真点点头:“安王对李存孝兴趣浓厚,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这也正常,以李存孝兵家大将的境界,换谁都会想要劝降他。”

    徐茂达举杯,两人饮尽杯酒美酒,他咂摸了一下嘴:“这剑南烧春的味就是醇厚浓烈,跟别的酒都不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存孝就真的不会投降?”

    方清真寻思道:“李存孝是忠勇之辈,哪会被轻易劝降?”

    徐茂达摇摇头,明显对人心没有什么信心:“那可难说。要是换作一般人来劝降,李存孝或许不会投降,但眼下来的,可是安王本人!安王,那跟其他人能一样吗?”

    方清真沉默下来,显然徐茂达说的话对他有所触动。安王不仅个人威望深重,而且代表的是朝廷。

    徐茂达一面夹菜吃一面继续道:“仪州之战,从一开始就很怪异。安王坐拥三十万大军,携沁州大胜之势来攻,竟然不曾猛攻城池,而是一反常态开始挖掘濠沟围城,主动放弃了大好攻势!安王采取这种耗时长久的策略,也跟他一贯的征战风格不符。从他征讨黄巢,到平定魏博,那都是雷霆手腕,何时这么保守过?”

    方清真思索着道:“李存孝毕竟成就了兵家大将,安王麾下也无人能敌,他若冒然攻城,只怕不妥吧?”

    徐茂达自顾自喝了一杯酒,眼眸发亮的看着方清真,语气高深道:“安王麾下,以刘大正和上官倾城境界最高,他俩联手也不是李存孝对手,照此看来,的确无人能够与李存孝交锋。但是还有一个人,你们却在有意无意中忘了!”

    “谁?”方清真怔了怔,不过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你是说?”

    徐茂达神色端重:“不错,就是安王本人!”

    “这......”方清真张了张嘴,数度欲言又止,“安王也修了兵家战将之道?这怎么可能?”

    徐茂达反问道:“为何不可能?安王迅速平定黄巢之乱,扬名天下,靠的可是一场接一场沙场之胜!要说他修了兵家战将之道,有何不可能?老安王在世的时候,文治武功冠绝一时,平乱戍边从无败绩。新安王子承父业,人人都说他是中兴之臣,有廓清宇内之志!修炼兵家战将之道,在天下丧乱时决胜于沙场,岂不是理所应当?”

    一番话说得方清真又沉默下来。这回他沉默得更久,因为他心中震动太大。

    李晔是兵家战将?之前从未听说!但谁又能否认这点,说这就完全没有可能?

    “安王治军征战多年,修炼兵家战将之道,理所应当。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的境界到了哪里。因为安王治军的时间毕竟还不长,至少比起陇西郡王是这样,按理说不会到兵家大将之境。”

    徐茂达继续道:“但这对安王来说,又根本不是问题。他可是一日练气,不到十年便成就真人境的奇人!换做旁人,要说他能在同样十年之内,成就兵家大将的境界,这不可能,但要说是安王,那就谁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方清真放下筷子,只觉得喉咙干涩,他看着徐茂达,艰难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仪州之战?”

    方清真是智慧之人,他所有的亲朋好友中,只有徐茂达的学识和见识让他钦佩,很多时候都自愧不如。之前二十年间,他给李国昌、李克用进言时,也有受对方启发的时候,并且效果都很好。

    徐茂达道:“安王不强攻仪州,是为了避免两军血战、鱼死网破,他用困城的方法,将李存孝锁死在城内,就是为了劝降他!安王攻仪州,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攻仪州城,而是要顺带收服李存孝这个兵家大将!”

    方清真如梦初醒!

    任何有志于天下的人,面对李存孝这样的大将,都不会没有想法,何况是李晔?

    怪不得,李晔从一开始,就不惜以身犯险,屈尊到仪州城前,邀请李存孝出城会晤。被拒绝了也不恼怒,反而还主动拿出美酒,恭贺李存孝晋升大将。他如此折节下交,可不就是有所图谋?

    为了劝降李存孝,李晔给出的条件可谓诚意十足,过来就保奏节度使,还承诺日后有封侯,甚至是拜异姓王的可能!这话旁人说出来,那是贻笑大方,但李晔的话,就跟李俨的话一样,甚至比李俨的话还要管用!

    “安王劝降仪州守军,发动普通将士叛变,正是为了给李存孝投靠造势!”徐茂达悠悠道,“以安王如今的威望和地位,他为了李存孝能做到这种地步,谁能保证李存孝不动心?士为知己者死!”

    方清真肃然点头。

    两人谈了很久,一直谈到深夜。

    到最后,方清真已经完全确信,李存孝极有可能会投降。

    他坐立不安,遂立即动身出门,连夜去见李克用,要说服对方将李存孝调回太原城!

    方清真出门后,徐茂达也没有停留,很快离开了方府,坐着牛车回家,进了自家院子。

    他从牛车里下来,有人在车旁急切的等待。

    那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父亲,怎么样,你说服方清真了吗?”徐茂达一下车,年轻人立即迎上来。

    看到自己不学无术的儿子,徐茂达心中五味杂陈,本能的就要发怒,但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化作一声长叹烟消云散。

    若不是为了自家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他又怎会答应那个人,假借喝酒论道的名义,去说服方清真相信,李存孝一定会投靠李晔,并引导对方去给李克用进言?

    “先生何必叹气。你现在做的事,是为了家国大义,对社稷有功。此事之后,不仅令郎会破格获得出仕的资格,你也会得到爵位封赏。”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徐茂达身边响起。一个身着紫袍的艳丽女子,从黑暗的树影中走出来。

    看到对方,徐茂达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