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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③

      “我忙着呢,不得空。”乔容没好气,说完又惊觉不对,一个下人这样对待贵客,岂不是太过不尊重?

    二姑娘霍然惊醒,却没有丝毫不悦,笑对外面道:“告诉唐公子,四儿这会儿不得空,傍晚我下了学,带着她一起过去。”

    外面的人说声知道了,脚步声轻盈而去。

    二姑娘躺下去笑对乔容道:“四儿回得好,我又多一次和唐公子见面的机会。”

    半下午散了学,二姑娘回青云轩重新梳妆打扮了,带着乔容往弈楼而来。

    过去的时候,弈楼外廊下已挂起硕大的纱帐,小公子和秦来宝,不对,是小公子与唐棣唐公子都在纱帐中,小公子在抚琴,乔容猜测是他自创的曲子。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星光涌动,散淡而安宁,正合着此情此景。

    唐棣弯着腰,轮流扇着两台炭炉,一扭脸看到乔容,揭起纱帐笑道:“来了?快进来。”

    “唐公子只看到四儿,没看到我不成?”二姑娘手中团扇轻摇。

    “一起进来。”他招招手。

    小公子停止抚琴,陈叔过来将琴搬走,搬来三张矮几,小公子二姑娘陈叔坐在矮几后的蒲团上,面前搁着紫砂的茶具。

    唐棣和乔容扇着炉火煮水烹茶,二人跪坐在地上,认真盯着茶炉,谁也不看对方,仿佛另外一个人不存在。

    一壶茶烹好,分别斟入三位品茶人面前的茶盏中,第一轮三个人都说唐棣的茶更好,小公子看乔容不服气,笑说道:“之远的茶水火候正好,四儿的略有些发涩。”

    “水沸得过头了。”唐棣在旁说道。

    乔容心知肚明,本以为过了一下午,心中早已平静无波,可一看到他,看到这个先是秦来宝,如今是唐棣的男人,心里又乱七八糟翻滚起来,压都压不住,刚刚只是强做镇静,水沸腾得冒起白泡才匆忙关了炉子。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走得快,天气热,心中有些急躁。”乔容咬一下唇,“唐公子,咱们再比一轮。”

    唐公子叫出口,心中又是一阵急跳。

    “好啊。”他痛快说道,“比三轮。”

    第二轮水温略有不足,茶叶没有完全舒展开来,依然是三人都说唐棣的好。

    第三轮乔容定了心神,不就是个秦来宝吗?几次三番怕着他,这一轮非得让他做了手下败将,以后见着他才能平心静气。

    她沉静而专注,水刚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即关火烹茶,慢慢等着茶叶一颗颗舒展开来,斟入茶几上备好的茶盏中,茶叶缓慢沉底,茶汤碧绿清透,品茶人未及端起,已是茶香扑鼻。

    二姑娘犹豫一下,歉然看向乔容:“这一轮我依然投唐公子。”

    “四儿一次比一次好。”陈叔点头,“这次我投四儿。”

    就剩小公子来定乾坤,众人齐齐看向他,一时间气氛竟有些紧张。

    “论色香味,之远与四儿不相上下。”小公子笑道,“论意境,我投四儿。”

    唐棣挑眉道:“论意境怎么说?”

    “四儿是美人煮茶,纤纤素手捧着紫砂,让人心中舒畅。”小公子指指他,“而你两只大手,拿着小巧的茶具,看着有些滑稽。”

    二姑娘大声道:“仲瑜这话不对,你是男人,自然爱看美人,我就爱看唐公子。”

    “所以,二姐姐投之远,我投四儿,没什么不对。”小公子笑道。

    “对,很公平。”陈叔点头,“这一轮是四儿赢了。”

    唐棣看向乔容,微垂着头低眉顺眼得站着,仿佛对胜负无所谓,只一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好胜的心思,扬唇笑道:“愿赌服输,四儿赢了。”

    “三局两胜,还是唐公子赢。”乔容谦恭说道。

    “最后一轮定胜负,四儿赢了。”唐棣笑看着她,“说,让爷赏你什么?”

    乔容掩饰着得胜的喜悦,假装仔细想了想,伸手指向楼顶匾额:“唐公子教教我,那个字怎么读。”

    唐棣不置信看着她:“确定就问一个字?不要金银?”

    乔容摇摇头:“奴婢不要金银,只想多认一个字。”

    “弈,下棋的意思。”他手指在掌心比划着,认真给她解释,“《小尔雅》中有云,棋局谓之弈,对弈,就是下棋比较风雅的说法。”

    此刻的他,让她想起在山神庙中认真给宝来讲地理的他。

    “二姑娘说府里的匾都是小公子题的,可这匾和其他的不一样。”她一脸好奇。

    唐棣看向小公子,小公子笑道:“是我娘题的。”

    “太太的字真好看。”她由衷赞叹,“可是,为何叫做弈楼?”

    “我也觉得弈楼有些拗口。”唐棣问小公子道,“难不成是仲瑜善棋,因此叫做弈楼?”

    二姑娘嗤一声笑了:“仲瑜抚琴人称一绝,书画也上佳,就是棋下得不好,连我都下不过。”

    “没错。”小公子笑着点头,“只能说,这个弈字是我娘对我的期盼。”

    乔容想问太太可善棋?话到嘴边警觉停住,今日问得差不多了,不可再追根究底。

    “认字算爷送你的,你还可以跟爷讨赏。”唐棣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歪头看着她笑道。

    你能赏我一双鞋,让我量量尺寸吗?乔容偷眼看着他带伤的脚趾。

    “四儿,唐公子既如此大方,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二姑娘在旁撺掇。

    小公子也笑道:“一品将军府的少将军,要什么都有,四儿不必跟他客气。”

    乔容想了想,指一指他手中扇子道:“我很喜欢唐公子这折扇上的图画,炎炎夏日里,瞧着就觉得凉爽。”

    “一样是意境取胜。”小公子笑出了声:“四儿好眼光。”

    “这丫头,将我身上最值钱的要去了。”唐棣将扇子递在她面前,看她伸手来接,手腕一缩收了回去,一脸不舍道,“能不能换个?”

    “这扇子很值钱吗?”二姑娘忙问。

    “唐寅的《江亭谈古图》,二姐姐说值不值钱?”小公子笑问。

    “我不懂啊,这个姓唐的是谁?跟唐公子是本家吗?还是说,跟四儿是本家?”二姑娘笑问。

    “怎么?四儿也姓唐?”唐棣笑了起来。

    乔容忙说声是。

    “看来四儿跟这扇子有缘。”小公子笑道,“之远,你可别舍不得。”

    “既然这扇子贵重,奴婢换个别的。”乔容忙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四儿,这扇子给你了。”唐棣将扇子搁在搁在她掌心,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奴婢不敢要。”乔容忙忙送回到他面前。

    “爷逗你的。”他唇角一扬笑了起来:“区区一把扇子,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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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奴婢却之不恭。”乔容大大方方收了起来,他既如此说,再不收彼此难堪。

    他点点头,脸上是赞赏的神情,小公子也笑,二姑娘不肯罢休,追问道:“究竟有多值钱?”

    唐棣笑笑:“就是把扇子,夏日里扇风正好。”

    二姑娘说声可是,小公子忙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二姐姐勿要大惊小怪。”

    二姑娘刷一下红了脸,懊恼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让唐公子见笑了,我没见识,还不如四儿。”

    “告诉二姑娘个秘密。”唐棣笑道:“这扇子是我偷来的,没有花银子,自然不在意。”

    二姑娘吓一跳:“唐公子开玩笑的吧?”

    “真的是偷来的。”他一本正经道,“去年十月里,我有一位故旧下狱,我为了救他出来,偷了总督珍藏的扇子拿给知府看,知府一看扇子上的鉴藏名章,立马放人。因为此事,我父亲派人将我逮回去一通毒打,关了百日禁闭,才肯放我出门,我沿着运河南下,在宿迁与府上的船偶遇。”

    “编的吧?一听就是编的。”二姑娘一笑,忘了刚刚的尴尬。

    小公子也笑:“真真假假的,二姐姐当笑话听听吧。”

    乔容攥紧了手中扇子,恨不得此刻就找无人处,瞧瞧扇子上的收藏名章。

    “四儿发什么呆呢?”唐棣促狭看着她笑,“不能白给你奖赏,爷赢了你两次,罚你以后每日过来给爷煮茶,如何?”

    乔容想要推脱,二姑娘却抢着说话了:“好啊,以后每日傍晚,我都带着四儿过来,品着茶听仲瑜弹琴,岂不是一大享受?”

    “也好。”小公子笑对陈叔道,“从今日开始,每日的晚饭多备两份。”

    陈叔忙答应说好,众人说话的时候,陈叔早已招呼一名婆子过来收拾,此时几案上洁净清爽,煮茶的器具也都挪走,小公子看天色渐暗,命人掌灯,吩咐开饭。

    烛光与星光交相辉映,晚风徐来,轻纱飘拂,笑谈中饭菜上桌。

    一道三鲜杂烩,一道蒸苋菜,一道干菜头汤,另有冰镇的杨梅酒。

    三人三几围成一个三角,唐棣看看乔容,喊一声陈叔道,在我旁边加一张矮几。

    二姑娘摇头:“每回让她坐下跟我一起吃饭,她都不肯,这丫头比我规矩还大。”

    “我这儿尽可随意。”小公子道,“就怕四儿拘束,这样吧,陈叔带着她去厨房吃饭,不用在这儿侍奉。”

    乔容看向二姑娘,二姑娘忙忙摆手:“去吧去吧。”

    她松一口气,跟着陈叔向外,经过唐棣身旁时,啪嗒一声,扇子落在他脚下,慌忙弯腰去捡,捡拾的时候扇子在他脚边一比,胸有成竹得笑了。

    “小丫头甚是有趣。”出了纱帐,她听到唐棣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