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
刘秀芳叫来她的学生,吩咐道,“给病人做个宫颈涂片吧。”
宋晨晨“嗯”了一声,当被年轻医生告知要脱下裤子时,她目光呆滞了,“嗯?”
快十分钟的检查,是她之后连续一周都挥之不去的阴影。羞耻地躺在床上,身下被医生看的一览无余,尽管知道只是检查,她的灵魂已经尴尬的飘到不知何处。
“结果出来会通知你的。”刘医生用轻快的语气告诉她,“回去吧。”
没有工作,主任打来的电话视而不见,宋晨晨度过了颇为愉快的一周。为避免她从来不当作一回事的辐射,手机不看了,隔得远远的。每天也只看不到一小时的电视。吃饭变得颇为讲究,少油少盐,也不再点外卖了。晚上散步回来的时候,帆布购物袋里多了几本封面俗气的育儿书。
她怕无聊,多拿了一本简介符合胃口的小说。
回家的路上,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了一家灯光明亮的童装店门口。小巧玲珑的鞋子还没有她的半个手掌大,质地柔软细腻的小裙子让她摸上了就不想放开。她发现,她曾经难以理解的母性不可思议地降临到了她身上。惊讶的是,她不仅没有强烈拒绝,还快速而坦然地接受了它。
宋筱筱比她还晚十分钟回家,一到家脱下她那穿得皱巴巴地外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脖子挂着她最近常用的黑亮的单反,面色认真地把照片放到电脑上。
她凑过去问她,“照了啥?”
电脑上映出纪芝雯凹凸苗条的曲线,有些照片是她不能接受的大胆。宋晨晨僵硬了下,咳嗽了两声,移开了目光。
宋筱筱对她姐的表现淡然处之,“你这也太保守了,这该遮的不都遮了。”遥想她姐的婚纱,肩膀到手臂都遮的严严实实的。
“纪芝雯的衣服太多了,凡是超过一个月没穿过的,我给她放到网上卖。”
“有人买?”
“怎么没有,粉丝都十万了,哈哈。”宋筱筱停了下,稍露出遗憾的神情,“就是她这身材不行。”
“还不行?”宋晨晨白了她一眼,深信她在说反话。
“真的,她这身材没有代表性,我准备找个身材具有代表性的模特。”宋筱筱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姐,“骨架比较小,前后比较平,有点点胖最好。”
“那你找吧。”
宋晨晨摆了摆手,把新买的童装拿出来,准备洗过一遍。她举着衣服大摇大摆地从宋筱筱眼前经过,来去几遍,那人注意仍全在电脑上。
她忍不住,决定第一个告诉宋筱筱。
她来到她面前干咳几声,“跟你说件事。”
“说。”宋筱筱头也不抬道。
“是个严肃的事,你严肃点。”
“好。严肃。”宋筱筱正经危坐着,浅浅抿了口温水润喉。
“我怀孕了。”
水还没流进喉咙里,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键盘、电脑屏幕满是喷射状的她的口水。宋筱筱惊呼一声,立即将电脑关机,以防她脆弱的电脑进水而再次死机。
“等等等等等……”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水杯,合上了的电脑,紧张地抓住她姐的双臂,“你怀孕了?”
“不,”她皱了皱眉,拍着自己的脑门,“什么时候怀的?”
“十一周了。”
“什什什什么时候发现的?噢——上周检查的时候是不是?”
“嗯。”宋晨晨点头道。
“好啊,还说是什么内分泌失调,你可真能!”宋筱筱有了一刻钟的眩晕,等稍微平静下来,心脏还是跳的厉害。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宋晨晨用奇怪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心里还是满意她的反应。就是太激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她的。
“天——你终于怀孕了!”宋筱筱瘫到沙发上,“我终于当干妈了,这么多年了,不容易啊……孟呈予总算干点人事。”
“……无聊。”
“对了,他知道了没?”
宋晨晨转过身去,道,“还没呢。”
宋筱筱迅速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等什么呢,叫他赶紧回来伺候你。”
“别,”宋晨晨眼疾手快地抢走手机,“先别告诉他,等他回家再说。”
宋筱筱再坚持几次,依然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宋晨晨,她耸耸肩稍作放弃,“随便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书房里拿出一本字典,“我要取名!我要取名!是男是女?”
“现在哪能知道。”
“没事。”宋筱筱嘴角扬起微笑,“我都取一个。”
“孟……孟子?”字典还没翻开,宋筱筱脱口而出,随后有些不厚道地笑了,“男女都能叫孟子,我真是厉害!”
宋晨晨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后回了房间,早早地卧床休息,“早点睡。”
“噢!”
秘密在宋筱筱心里保守了快三个小时。
躺在床上翻滚的时候,她首先给回家了的纪芝雯发去消息:我要当干妈了!
接着是初中至大学要好的朋友,加起来三个群,一共十五个人:我要当干妈了!
睡觉前,不受控制的手发去了最后的消息:
【某人就要当我外甥的爸爸了。(叹息)】
许清如和孟呈予看完了比赛,尽管在现场时他没有露出过多的兴奋,但她清楚,看完比赛后他余下的热血在他们度过的一周内,依旧没有衰退。
一大早,确定孟呈予还没起床的许清如出了酒店,她先是到书店里买了孟呈予喜欢的几本原版西班牙语的小说。日光出来的下午三点,坐地铁前往他喜欢的主队球场,果然还是来早了,顶着烈日在球场外站了快一个小时,球员终于陆陆续续开车出来,她第一个冲上去索要签名,能要多少个要多少个,直到球衣和足球上都写满了球员们的名字,她咧起了嘴,高兴地满载而归。
回到酒店,看到孟呈予在收拾东西行李。许清如多多少少有些不开心。
“你很着急啊?”
“我以为你很开心跟我出来玩儿呢。”她踢了踢脚下亮眼的橙色帆布鞋子,“反正我是很开心的,真的很开心。”
“送你个礼物。”等他收拾完,靠在阳台栏杆上吸烟的时候,她拿出花了一天时间准备的礼物扬在他面前,“噔噔蹬蹬,球衣、足球,送你的,拿回家供着吧,别太感动哦。”
孟呈予看了一会,这才发现她脸上晒的通红,他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许清如有些害羞地侧过身,“要礼尚往来的。”
孟呈予的眸子里涌动着夜色里的暗流,“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许清如大胆地靠近到他身旁,肩膀轻轻地触到他的手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现在,还是以后。”
“这几天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他说,“很轻松,让我也想了很多。”
听完这话,她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她探出一步,问他,“想了什么?”
“很多,比如一些新的改变,比如新的抉择。”
他在说这句话时,忽的转过脸来,那双投向她的目光里透着深长的意味,替他说明了一切。
一下子,夜静的可怕。
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只感受到绷紧的脸部肌肉因他这句话而细微颤栗着。
刘秀芳拿到宋晨晨的化验结果已经是第二周的星期一。她从二十六岁当医生到今天已经超过二十载,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解决过无数棘手的病例,病人满意率年年上升。年龄的增长带来的是经验的积累,然而,教训更多的是来源于病因判断失误,没能及时解决问题,从而错过最佳治疗时机。
她最难忘的还是很多年前,作为实习医生第一个碰到的病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她难以忘却、释怀的阴影。
研究生学生把面色凝重地把一位30周岁的病人化验结果递给刘教授,在一旁沉默地站着。
刘教授看完结果,面色不出所料地冷却下来,她摘下眼镜,为缓解疲劳而揉了揉眉心。
“麻烦了。”她重新戴上那旧式的老花镜,“马上通知病人和病人家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