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此时他已是周身融合、四肢绵绵。丹田内真气氤氲不散,自动在体内任督二脉运转周天,自下关尾闾穴透入玄关祖窍,与流转不修的元精纠缠相接,混抱合一。
这一切皆是身体自发反应。乐令在梵唱之中已是忘身忘意,似乎完全不能掌控身体,又似乎对身体掌握得极为精准,推动着那道真气与元精一点点交融。精气之间本有一层无形隔膜,虽然紧紧相连,却无法相融,然而在那似有若无的压力之下,一点乳白元精与吸入玄关之内的无色真气彻底融合。
元气交汇,一道金色灵光自那点相融之处透出,映照在他眉心之处,昭示着他体内精气终于自后天反归先天,化生出先天一炁。
先天一炁既生,他的实力便当真堪比筑基修为了!
金光渐渐淡去,乐令已然睁开双眼,满心皆是狂喜。虽然不能凝结真种,一步登天突破筑基关,可只要体内有了这道先天一炁,就可以运用法宝,借法宝之力提高本身威能。他体内的阴阳陟降盘终于可以真正运用起来,再不必明珠蒙尘,只当一个储存五行精气的盒子了。
此时圆海仍在上方讲解轮回大法,乐令却再没有了初听道时的沉迷感。他看了眼似乎沉浸于大道的众修士,重又闭上双眼,极力摒除佛法的影响,好静下心炼化阵盘。
还没等他静下心来,圆海苍老干哑的声音忽然止住,空中不停坠落的香花与缭绕其间的佛光也齐齐消失。堂中回荡起浑厚梵钟声,众僧齐诵佛号,宣告讲道结束,住持继任大典要正式开始了。
圆海端坐坛上,法坛下方左右列着几名同样修为不低的僧人,各捧木盘,盘上托着念珠、法衣、轮杵、法螺之类,准备一一敬献与新住持。
就在这极庄严肃穆之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缭乱钟声,一股令乐令熟悉不已的魔气自外间涌入,将殿内佛光梵唱冲散开来。
云铮“咦”了一声,立刻施展法域护住了自身与四名随行弟子,其余道修与僧人亦是同样反应。台上的圆海蓦然睁开双眼,一片佛光便自他身上涌起,化为巨大金身虚影,身后散出淡淡金光,镇压住殿内缭绕黑气。
一道惨叫声猛然自殿内响起,更浓郁的血腥气与魔气随之四散开来。众人向声音看去,却见众道修中已有一处座位已然空虚,一道血影迅若雷电地向着四周修士扑去。
每扑过一名修士,便只留下一具枯槁焦黄的干尸,众人几乎连兵刃都来不及抽出,满身鲜血便已被抽得精光。
“幽藏魔宗……”殿中浮起一片惊怖之声。圆海身后的佛陀法象高擎手中伏魔轮杵,将一道莲华清光打向那道血影。
32、第 32 章 ...
血影散而复聚,重新化成一个道人模样,正是乐令每日出门时都会遇见的那个万华宗修士。只是此时他眼中一片通红,周身血气缭绕,伸出长长的鲜红舌头舔了舔上唇,满怀恶意地说道:“莲华宗的脸皮倒是够厚,圆空老贼分明已经死了,哪里来的即身成就、超脱上界?你们以为编这样的谎话,就能骗过本座么?”
圆海双目低垂,颂了一声佛号,身后的文殊菩萨法象又生变化,左手所执青莲蓦然涨大,自他掌中飞出,击向那名魔修。
修士的身形一晃而散,重新化出血影飘荡在殿内。此时众修士虽已有准备,但魔修法门极为怪异,许多人祭起的法宝根本防不住那血影,叫那魔修如入无人之境,转瞬之间又杀了两名修士。
室内佛声大作,青色莲华落地,在众人脚下化生一片花海,圆海枯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反复吟诵着“阿罗波左耶”五字真言。
一声凄厉惨叫倏然响起,那道血影已被一朵青莲扣住。一片清光之中,道道血气如雾蒸腾,那道血影眨眼间便小了一圈。
乐令坐在云铮身旁死死盯着那道血影,心里无比气恼——这白痴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在和尚的地盘上竟敢孤身出头,简直不像是他们幽藏宗的弟子!闻闻这满殿魔气就知道,还有白骨魔宗、小山宗、血河宗和阴阳妙化宗的人在,怎么不等着别人先引住了老和尚的注意,再在下面慢慢杀人?
他将那道仅有的先天元炁勾连阴阳陟降盘,在自己身外布置下一个极小的八卦阵防身。而后自法宝囊中召出飞剑,悄然瞄准了一个已蠢蠢欲动、即将扒下身外道皮的魔女。
那条血影怎么也是自家弟子,有一份香火情在。为了救他,只好把道友推出去送死了。
眼看着那些失去友人和弟子的修士满心激愤,纷纷将手中法器纷纷向血影身上抛去。乐令摸出的那把飞剑就混在众人之中,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直刺向之前盯上的那名魔女。
清光未落,便被一道阴阳真气缠上,空中响起一声慵懒轻笑,一名衣着简素的女修身外已缠绕上一片朦胧轻雾,其面貌变得极为娇艳,身上长袍褪下,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形,仅在要紧处遮着几片轻纱。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女子竟是乐令从前的熟人,阴阳妙化宗掌教绌罗夫人心爱的弟子,魔女元妙化。
旧日熟人如今竟成了要命的对头,乐令忍不住心下叹息,立刻祭出炼魔紫雷护在身外,将飞剑也抽了出来。
魔女身形稍动,便有七名同样暴露的女子自空中浮现,或喜或悲、或怨或嗔地缠上周围修士。凡举意志稍差些,被那些魔物缠上的,便会如行尸走肉般落入魔物怀中,被啃噬尽血肉。
原先袭向幽藏宗魔修的法宝已分出一半儿,打向元妙化方向。惯经魔修侵扰的佛修还好些,许多散修却已持守不住本心,溃乱起来,有的奔向殿外,有的则向人多处挤去。
殿内佛光大作,仿佛要镇压一切魔魅,然而能混入莲华宗掌门继任大典的又岂会是普通魔修?在佛光压制之下,又有几名魔修揭去了外面的人皮,显出本相,向台上的圆海大师扑去。
殿中已是一片混乱,莲华宗的力量越发分散,已无法完全压制最先冒出来的幽藏宗魔修。圆海的青莲不停晃动,扣在青莲中那条血影仍旧挣扎不已,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开清光。
够了。他现在已没了元神修为,又换了门庭,还把魔修当作自己人才是不要命。
乐令躲在云铮身后,不着痕迹地将阴阳陟降盘中真气抽出,隔绝魔气。此阵盘的力量果然卓绝,八卦阵布下之后,满殿如欲侵人的魔气竟被彻底隔开,就连佛光道韵都感绝不到,八卦精气充溢之处,竟是重新构铸了一片空间。
此时殿外传来了一片悠然钟声,却已失去了从前的清圣气息,带着几分魔魅意味。
殿门忽地不推自开,一名形容枯槁、身着宛如干涸血迹般黑色长袍的老人自殿外一步踏入。那老人面容僵硬死板,口中却传来一阵狂笑声:“圆海老贼,你师兄已死了,莲华宗修为最高的只有你这个菩萨境界的贼秃,还有什么靠山?今日便是莲华宗覆灭之日,你和这群小和尚若束手投降,老祖我还可留你们一个全尸,如若不然,今日我血河宗便要血洗此处了!”
竟是血河宗掌教,阳神上关的悉摩罗老鬼!
这老儿杀性太重,万一莲华宗的和尚们顶不住了,他怕不也要受无妄灾殃……
悉魔罗微微张口,一道血河便自他口中流出。其中浮着千百冤魂,皆在呼号痛哭,伸出枯干手掌将未来得及避开的修士扯入血河中。乐令眉头皱得愈发紧,目光悄然投向云铮腰间法宝囊。他甚至已不去想云铮如何打算,只想弄出云铮身上那枚飞梭,好借着法宝之力逃离此处。
只可惜他的逃生之路前已拦了一名魔修,正是之前他用飞剑激出的魔女元妙化。此时她正盈盈含笑,站在云铮身前,娇声说道:“好可爱的少年人,可愿与姐姐共享极乐之欢?”
云铮面色如冰,平常单纯若少年的脸似乎顿时成熟了几分,嫌恶地说道:“谁要与你这女魔牵扯!”
话音才落,一道清光便已从他掌中盘旋而出,砍向了魔女赤丨裸的臂膀。那道剑光还未冲到魔女面前,一个赤身美女便已化为白骨骷髅,向他面上咬去。问道峰那名金丹宗师也祭出飞剑,劈面斩向那只骷髅,同时取出一把玉尺,旋转着向众女打去。
云铮心神皆缠在飞剑之上,控制着那道剑光裹在魔女身外,斩破其层层护体罡气,在其胸前粉融融肌肤上留下了一道二指长的伤痕,其中翻腾着一片清灵仙气,将伤口越扯越深。
元妙化顿时变了脸色,大骂云铮:“我好心看上你,你却这般不识抬举,真是自取死路!”
她向着胸前一拍,身上那几片仅有的薄纱顿时落下,脸上也堆起娇媚迷人的笑容,身上魅惑气息顿时大涨。之前袭向云铮和那名金丹宗师的骷髅重新化作赤身美女,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做出种种诱人的天魔之姿。
两名筑基期的弟子承受不住这等幻象,已神智昏乱,主动向云铮支起的真人界域之外走去。那名金丹修士还好些,仍能苦苦支持着与那些女鬼搏杀。唯有乐令因前世修习魔功,一直是以阴魔、天魔锻魂,根本不会为这景象动摇,清醒地一剑剑劈向众女鬼。
云铮冷静地将两个被魔气所惑的弟子拍昏,剑光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圈圈绞向魔女。剑气纵横之间,已将她一条臂膀斩掉,更在她腿上狠狠豁开一条血口。
元妙化铁青着脸怒吼一声,将几名赤身美女重新变作骷髅,张开大口向云铮咬去。那名幽藏宗弟子不知何时也挣脱了莲花压制,重新化作一名脸色苍白、身周萦绕着淡淡血气的青年,凑到了那魔女身旁笑道:“元师姐小心些,那小白脸可是杀了我派长老的人,本事大得很。”
此子也是熟人,还是他当初选中的弟子之一,天份好得出奇。可惜后来这小子哭着喊着去学了血魔功……竟被自家晚辈围杀,乐令怄得几乎吐血,满心悲愤化作一道充满纯粹的死亡与终结之意的剑光,将身前一只骷髅直接斩成两半。
那魔修虽已被青莲折磨得有些委顿,但面对本门仇人,依旧振奋精神,重新化作一道血影扑向云铮。
架设许久的界域在血气侵染之下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云铮虽然神色不动,手下却明显急躁起来,除了仍以剑光缠住魔女,左手一翻,掌心又露出了一枚五色流转的玉石,化作一道柔软流光裹缠在了血影之外。
那道血影虽然挣不破玉石,却仍能动弹,一下下合身撞在界域之外。云铮分心两顾,飞剑威力不由低了几分,魔女身周淡淡粉红雾气与下方滔滔血河相融,渐渐侵透真人界域,一股细细烟气终于穿入云铮所护持的界域中,颠倒神魂的香气直向他身周毛孔钻去。
此时台上的圆海也已被悉摩罗彻底压制,殿内梵唱之声为之一低,魔气如乌云般沉沉压下。云铮所受压力越来越大,其余修士却不是在魔修手下苦苦支持,便是只顾自身逃走,并无人来支援他。
连那名金丹宗师动作也已有些迟缓,似乎受了魔气污染。乐令见势不佳,忙从法宝囊中掏出阵盘,将防护第一的六仪阵布下,并自阴阳陟降盘中导出八卦真气加持其上,护住仅有的两名战友。
云铮也感到身周压力略轻,回过头来望了乐令一眼,神色颇为复杂。
魔涨道消之势越来越清楚,真人界域终于撑不住破裂开来。云铮身形一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魔女身旁余下的两只骷髅闻到血腥气,争先撞向阵中,那道裹在五色流光中的血影也迅捷无比地扑了上来,一面挣扎着要脱出流光之困,一面合身撞向云铮。
云铮倒退一步,口中吐出一道清光,在空中化为两道锋锐如刀的清气,击在那两只白骨骷髅上,继续以一身之力对抗眼前敌人。
六仪阵越阶防护,也是一样不能持久。乐令看着阵图有龟裂倾向,正要趁其未坏之前换一张图纸,身体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微微分神,竟看到云铮两颊微带薄红,眼中微含纠结,几乎是有些歉意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身体移动的原因,抬头看向自己移向之处——他前世没能收入门的那个好苗子,已自五色流光中挣出一张脸来,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地迎向他。
33、第 33 章 ...
性命交关之际,乐令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眼看着便要撞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幽藏宗那魔修极力挣扎之下,虽然血影似乎又削薄了些,肩头却已挣出了五色流光,戾气血雾重新弥散开来。
在血气侵蚀之下,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六仪阵图终于破裂,白骨骷髅、血魔化身与下方悉摩罗老祖吐出的滔滔血河直侵向阵内诸人。
就在此时,乐令也终于撞上了他那无缘的弟子。那魔修咧着无皮无唇的血口笑了一笑,上半身散化成一片血影,将乐令兜头裹了起来。
云铮眼中猝然闪过一丝不忍,一面凝神对付魔女、禁锢血魔修士;一面重新张开真人界域,将三名弟子裹住,身化剑光,合身冲向殿外。
——得乐令缓冲这一下,他总算是喘过口气来,也抓住了一丝脱身之机。
魔女元妙化见他想逃跑,立刻将身形一晃,手中便多出一枚人皮鼓。右手凭空握住一枚骨槌轻轻敲击,道道有若呻丨吟的蚀骨媚音便向云铮缠去。同时一道粉色真气笼罩到了云铮剑光上,硬生生将他在留在了原地。
魔女半身是血,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断肢之痛,含笑跳起天魔之舞,幻化出无数诱人景致,摧向云铮灵台。
就在此时,云铮忽然感到身上压力骤减。一股威严精粹的紫色雷光自血影中炸开,将那些能污染一般法宝、侵蚀血肉甚至真灵的血影自内而外寸寸炸成虚无。
血魔身形猛地崩散,血气再度聚集起来时,似乎又小了几分,然而自五色玉石中挣动出来的部分却更多了些。他身上一片森然杀气,却没直接扑向乐令——炼魔紫雷的光芒仍在乐令身上闪动,正是对付魔修的天然克星。而他这样修习化血大法的魔修不用法宝,遇上此物当真无法可想。
元妙化一面对付云铮,一面还不忘嘲讽他:“赤城师弟不肯出力对付元神修士也就罢了,怎么连个没筑基的小子都吃不下去?莫不是叫天劫吓破了胆,连普通的雷光都见不得了?”
赤城对她的嘲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狠狠盯住乐令,眼中露出无限杀机——被这样的小辈所伤,若不能让对方受尽折磨而死,实在有损他的颜面。
激愤之下,他一身元炁激发出来,血气终于自内而外地污透了五色流光。血魔的形状再度变化,撑得那道流光从中破碎,化作一地散碎玉石。
法宝碎裂,一股反噬之力侵向云铮,逼得他重又呕出一口鲜血,身形也微微摇晃。他内腑伤上加伤,兼之强乱环伺、魔气侵扰,本来清明的心境终于现出一丝裂痕,一道心魔已然悄悄渗入。
他所撑起的真人界域顿时虚了几分,元妙华面上媚色愈重,粉搓滴就的身子也挨近了几分,不停敲动人皮鼓,一丝丝耗磨着云铮的清明。
赤城也在旁羡慕地看了一眼,却更惦记着乐令杀伤他之恨,只说了句:“师姐别吃得太干净,剩些血肉给小弟也好。”便狞笑着扑向乐令。
方才赤城被云铮法宝困住时还好些,此时就是炼魔紫雷再厉害,阴阳陟降盘防御之力再强,对上他这么个几乎完好的元神真人,也撑不过几息。乐令抬起头看向殿内血河地狱般的情形,狠了狠心,便要使出精血玄化之法,自损身体以抢出一线生机。
他才咬上舌尖,视线中却蓦然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踏着血河而来。他的步伐清晰得几乎有些缓慢,却又实实在在比那血影扑得还快了几分,只一出手便抓着赤城扔出殿外,对乐令摇了摇头。
“修为还是太低了。”
这声音仍然模糊遥远,却如黄钟大吕一般撞入乐令心头。他双膝发软,心如擂鼓一般,忍不住便要跪下请罪。然而他心念才动,那白衣人影却仿佛向云铮那方看了一眼,便又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乐令这才想到云铮还在,不是向师尊请罪的时候,不由也看了云铮一眼——他将目光转过去时,便见到云铮如同受了什么重击一般,身形摇晃了几下,便直直向后倒去。
魔女元妙化仿佛根本看不见一旁的乐令,也没看到那白衣人扔出血魔,双眼只紧紧盯住云铮。其目中闪着贪婪的光芒,一鼓作气指挥着骷髅撞破界域,而后纵身扑向他倒在地上的身体。
就在她指尖才碰到云铮衣襟时,一道深远宏大的佛声忽自法坛上响起,一道无量金光遍照殿内,转瞬便蒸干大片血河。魔女受了这金光一照,身上也冒出片片黑烟,美艳的容貌完全扭曲,嘶吼着在胸前抓了两把,顿时胸前便化出十道血痕,其中散出一片血雾,将她身体牢牢罩住。
那血雾在金光映照下虚弱无比,殿中回荡起一声声佛咒,念的却不再是文殊菩萨真言,而是阿弥陀佛往生咒。
乐令眯起双眼,迎着金光向法坛上看去。台上圆海的身体已完全枯干,原本如三十许人的脸庞已老得不成样子,背后的菩萨法身却换成了金刚曼茶罗界的受用智慧身阿弥陀如来。
圆海的手也如背后如来法身一般结成三摩地印,每念一句咒语,身形便更枯槁衰朽一分,口中也喷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