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
“这是为何?”邵尘缓缓抬起眸子,波澜不惊地问道。
妇人摇摇头,“大人应该听闻了,谁能想到霍家能调换了粮食,害的官粮供不应求。”
“你可知道其中原委?”邵尘心中一疑。
“大的民妇不知,只听到一些琐事。”妇人回道。
邵尘心想:难不成霍家还有什么幺蛾子?
“半年前谢家朝霍家大姑娘提过亲,说来也怪不得谢家要买官粮给霍家赔罪,提亲的人是谢家的二当家谢秉宴,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要娶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做媳妇儿,换成哪个当爹的会同意。”妇人说道。
沈尽欢站在门后听着,怪不得霍燕燕会有精神涣散的样子,那面像压根不是受了风寒,而是心中积郁、夜不能寐所导致的。
“照你的意思,霍家那批粮食,是谢家给霍家赔礼道歉的,而非谢家为感激霍家照拂特意送的?”邵尘道。
要是真如她所说,那霍老大就是刻意隐瞒不报,可是又为何会说是谢家报恩给他的?
妇人点点头。
沈尽欢从屋里出来说道:“孩子睡着了,你进去看看吧。”
“欸!多谢您。”妇人眉头舒展开,道谢后径直往屋里去。
沈尽欢转身带上房门望向邵尘,笑道:“想到什么了?”
邵尘眯着眼故意打量了周边,二人便进了走廊尽头的茶室。
“霍老大为何要撒谎?”邵尘紧蹙了眉头道。
“想想霍家家底殷实,断不会把唯一的姑娘嫁给谢家五十岁的老头子,谢家给霍家赔礼却让霍老大丢尽了面子,而他在我们面前又对谢家处处偏袒,甚至并没有恼羞成怒。”沈尽欢平和道。
有话呼之欲出,偏偏卡在喉中说不出。
邵尘默然,一径想着缘由。
“我那日见霍燕燕,觉得她并非受了风寒,”沈尽欢无意识看着邵尘,想从他眉心探出些东西,“她那样子分明是有事压在心头不得舒缓,所以看上去郁郁寡欢病怏怏的。”
邵尘抬眸,将她的打探守在眼底,“有事压在心头?难不成霍老大真想将她嫁给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
“当然不是,”沈尽欢一笑,“谢家既然都赔礼道歉了,就说明谢家当家的也觉得这件事荒唐,对不住霍老大的恩情,至于提亲应该是作罢了,不然坊间不可能没有消息。”
邵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子一歪,瞧着立在窗边被天光映着的人儿,“沈少令似乎话中有话?”
“男未娶女未嫁,殿下不考虑考虑?”沈尽欢云淡风轻道。
邵尘一听呆愣片刻,随即翩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忽然低头凑上去,逼得沈尽欢紧靠着窗台愕然瞧着自己。
邵尘嘴角轻挑,“你这是将哪句不该听的记在心上了?”
沈尽欢低垂着脸,不敢有逾越动作,“微臣只是建议。”
“我谢谢你给我提建议,”邵尘吓唬够了就直起身子,转身坐回椅子上道,“那霍燕燕登不了大雅,送我都不要。”
说罢有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定下心来。
哟呵。
沈尽欢暗自服气,心头一块乌云不自觉也散了。
“看来沈少令已经有眉目了。”邵尘笑看着她说道。
“殿下稍安勿躁,等该来的人来了一切就明了了。”沈尽欢干笑道。
王曼来官驿,是第二天辰时。
沈尽欢在楼上朝天井里看去,正好见王曼一身秋菊色锦衣长袍立在院子正中央。
自上而下,分辨不出王曼的样貌,沈尽欢缓步下了楼迎面过去才看清了她。
“哎哟,民妇拜见少令大人!”王曼堆上一脸笑,对她屈膝行礼。
王曼是有几分姿色的,一对桃花眼生的比沈倾宁的还要媚,许是年岁在那儿,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鱼纹,鹅蛋脸上最为突出的就是那颗端正的鼻子,高挺且精致。
“堂姑母里面请。”沈尽欢欠了欠身子回礼。
“好好好,大人也请。”
王曼从没有和沈尽欢有过交集,对起话来有些生分,但丝毫不影响她得意自己有个这么出息的堂侄女。
沈尽欢注意到她袖口有油污,推断王曼是从厨房忙完过来的,便故意道:“这两日都在处理公务,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您,您倒来了。”
“哎哟,少令这是说的什么话,”王曼佯怒道,“如今身份可不比从前的闺阁姑娘,当然是民妇来拜见您了。”
沈尽欢浅笑:“姑姑客气了,要不今日在我这用膳,我叫丫头去置办?”
王曼哪是不懂规矩的,赶紧摆手道:“我这是专程请您去吃家宴的,咱们姑侄俩还没说过什么体己话呢。”
果然被沈尽欢猜中了。
抬眼看见拐弯口过来的邵尘,沈尽欢道:“这不好吧,眼下姑母也知道有桩案子混的很,巧又在我手上审着,亲近的知道我去的是家宴,外人是要戳我的脊梁骨的。”
“哪能呢?”王曼大惊,余光看见走进正堂的邵尘,连忙起身,“这位大人是?”
邵尘和沈尽欢对了一眼,咧嘴笑道:“本官是随沈大人前来监察的。”
王曼脸上更有光了,腰板挺得直直的:“原来是监察大人呐!民妇是沈大人的堂姑母,这有缘千里来相会想请她吃顿家宴说说话,民妇知道不妥,要不......监察大人也赏脸一块儿来了?”
“这样么......”邵尘盯了沈尽欢片刻道,“也正好要去贵府问问情况,那本官就陪同一块儿好了。”
沈尽欢白了他一眼,蹭饭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王曼自然是欢天喜地,喊着门外的脚夫将轿子抬来,被沈尽欢婉言拒绝了,一众人收拾了一下就随王曼走去了谢家。
谢家的门槛设的比霍家矮,里面也不似霍家那般宽敞,进门走了七八步就入了正堂门厅。院子左右都有一条活水贯穿中轴,寓意“左右逢源”,内有锦鲤各三条。让沈尽欢注意的是正堂梁上的绰幕,雕了不常见的百鸟三福云。这种绰幕多出现在南方,北方除了扎根百年、祖籍在南国的商贾会用,一般不会有人用到。
侧间的幕格边上摆了大鸳鸯桌,上头已经放了八盘冷菜和碗筷。
沈尽欢先坐在正堂和王曼扯了几句尚书府的事,其中提及唐氏过世的事情,王曼也不为所动,推脱是这些年不容易着实抽不出空来回去探望。更加隐涩关于沈月婉的事情,沈尽欢没有说出口怕坏了今日兴致,王曼也有一说一不说二,可劲在邵尘面前说起她印象里的小姑娘。
谢家地方不大下人挺多,管家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来来往往举着花瓶捧着鲜花的丫鬟成排走在院子里布置。没一会儿两边大排门后的幕格里就摆了铜锣鼓架,静等着吹奏它们的戏子来。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是不是还有贵客要到?”沈尽欢落座在西边头座,问着上座的王曼道。
王曼笑了,“哪还有比您更贵的贵客,是你姑父昨日去矿上的时候特意嘱咐打扮的,要让你看着欢喜。”
“原来是这样,怎么没见到他?”
“到饭点就回来了。”
比起谢秉时,沈尽欢更想见见王曼的儿子谢嶦。
来之前阿肃就打听过了,谢嶦没有出府,是个喜欢待在屋子里看戏文的人物。大好的年纪还没有婚娶,让沈尽欢下意识察觉到了什么。
开桌前一炷香的时候,从门廊里走出来一个公子。
沈尽欢诧异地看着他,都说谢嶦样貌身段不错的,如今却是矮了常人两个头脸上也不干净,都是些烫伤的斑点,粗一看真让人胆战心惊。
“嶦儿,过来见过少令和监察大人。”
王曼宠爱地把他招过来,自己又下座迎上去。沈尽欢和谢嶦同岁即使按照血脉辈分上要回礼,但有邵尘在,就以官阶说话了。
谢嶦面上凶狠,开口却很温柔:“这两日在房中写戏文,不知少令大人今日前来,还请大人恕罪。”
沈尽欢道:“不碍事,我也很冒昧。”
王曼轻叹道:“这话可别让你爹听见,又要责备你。”
沈尽欢看准了他眼里闪过的厌恶和不耐烦,转而和邵尘交换了眼神。
谢秉时是半刻后回来的,在此之前,庭院里已经布置完整,鲜花两边开道姹紫嫣红。
要说沈尽欢是贵客,那庭院布置应该早先就准备好了,为何要等她来了才急急忙忙动手。
沈尽欢心存疑虑,见谢秉时回来决定先暗中观察。
大概聊了几句,众人就上桌吃饭了,席间氛围也算其乐融融。但谢嶦对谢秉时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十分畏惧,有意避之。二人中间王曼尽心竭力维护着,极力营造出父慈子孝的画面不让沈尽欢和邵尘有心揣摩,却不料沈尽欢早已看出其中问题。
今日这顿饭说不上鸿门宴,正如王曼所说更像一顿家宴。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王曼表现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欢喜过了头就叫下人暖了酒上来,要给沈尽欢斟酒。
“我嫁的远,一年到头都没个娘家人来看我,你呀是头一个,这杯酒姑母要敬你!”王曼拉着沈尽欢的手道。
沈尽欢再三推辞实在抵不过盛情,只好接过酒杯。
“少令喝不了酒,还请谢夫人见谅。”
一直没有说话的邵尘站起来,从她手中拿过了酒杯放在自己面前,“要是不介意,谢夫人还请以茶代酒。”
王曼看他俩的眼神变了变,换了笑容看着谢秉时:“对对对不能喝不能喝,瞧我糊涂了,大人可是要办正事的。”随即吩咐丫鬟给沈尽欢倒了茶水。
“以茶代酒,可不能推脱了。”王曼笑容更深,特地对邵尘说道。
谢秉时也敬了敬,眼神也不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幕格里的戏子上全了,下人撤了饭菜,众人就重回到正堂听曲。这回唱的曲子没听过,王曼故意道:“这戏班子新上的曲子还真好听。”
谢秉时瞥了一眼谢嶦“嗯”了一声。
戏班子唱的是一为娇娘嫁入富人家,使原本关系不好的家族和睦的故事。
戏本子上的话有些意境,且一听就被灌入了无限期许寄托了笔者的感情。
沈尽欢暗地里看了谢嶦,发现其低头喝着茶并没有用心听戏,王曼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手指在桌上点着拍子。
正当沈尽欢想着怎么开口问谢秉时关于粮食的事情的时候,坐在旁边的邵尘开了口。
“谢老板盛情款待,本官荣幸之至。”
“大人客气。”谢秉时道。
“不过公私分明,本官还是想问问谢老板,半年前朝曹郡守买的那批粮草,为何要送给霍家?”邵尘注视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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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绰幕又叫“雀替”,宋代《营造式法》叫“绰幕”。
最早见于北魏的云冈石窟。放在柱子上端用来与柱子共同承受上部压力的物件,它的具体位置在梁与柱或枋与柱的交接处,它除了具有一定的承重作用外,还可以减少梁、枋的跨距或是增加梁头的抗剪能力,也用在柱间的挂落下,或为纯装饰性构件。
(记得专业老师让我们画的时候,真是肝秃了头发哈哈哈)
2、幕格,是参照了徽派建筑里家族宗祠里的大门两边会有小厢房,专门用来给戏班子唱戏的地方。这里自我架空改编成“幕格”。
虽然是架空,但北燕地处位置是北方有些文化什么会参照,也希望小天使们给建议呀~
【发稿时间:2020.1.27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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