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人
次日一早阿晖备好了马车,随行前往西倾陈郡的一共四辆马车,两车修缮款。为首一辆挂着紫穗的是沈尽欢的,还有一辆紧跟其后,看起来要比少府的精致一些,是宫里派的那位监察大臣坐的,周围跟着两支禁军,姬坤正在站在马边上摸着马鬃。
陆生良和她说过,这次一同去的是内阁辅臣元大人。而沈尽欢压根不知道这位元大人是何许人也,想了半天都没对上号。
既然是辅臣,官阶品级该在她之下,可当她将行李都放上马车后,对方脸面都没露一下。沈尽欢全当他是年纪大架子大不愿意和她这个小丫头俯首,就没往心里去,出发前在那人马车边上恭恭敬敬道:“此次前去西倾陈郡,路途遥远颠簸,元大人有什么不适定要和本官提。”
车窗动了动,一只白皙的手挑了帘子露出半张脸来。
沈尽欢刚觉得眼熟,看清后当场愣住。
说好的内阁辅臣呢?怎么变成了太子?
“还请少令大人,多多关照下官。”邵尘噙着笑道,见沈尽欢一脸呆样,满意地放下帘子。
内阁哪来什么元大人!所谓元大人,不过是燕帝要太子微服私访造出来的替身罢了。
沈尽欢恍然大悟,暗自将知情不告的陆生良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重重叹了口气回到自己马车上。
日夜颠簸了两日总算是到了地方,好久没坐这么久马车的沈尽欢靠在之彤身上难受的紧,突然听见马声嘶鸣,车身也跟着晃动起来,差点让她把整个胃都吐出来。
“怎么回事儿?”之彤掀了车帘子道。
“启禀大人,前面好像有灾民拦路,要不要下去看看?”车夫道。
姬坤从后赶来骂道:“蠢么?竟然让大人下车,也不怕是陷阱。”说罢带着五人小队快马冲到人群那边。
自上次交锋,姬坤知道有把柄在沈尽欢手上,对她再没有不恭敬过。
沈尽欢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马蹄声就近了。
“大人,真是灾民,他们知道朝廷有人来,所以都聚在这里讨粮食。”姬坤道。
沈尽欢又吞下一口水,坐在车内道:“讨粮食?陈郡郡守没有开粮仓吗?”
“这......卑职这就去郡守府让他们疏通道路。”姬坤在外大声道。
半柱香不到郡守曹庞就带着守卫军来了。
队伍跟着守卫军进了城中官驿。
西倾多是高山,陈郡地势正好在高处,沈尽欢一来就不舒服,下了马车还得顶着惨白的脸听曹庞诉述灾情。
这次灾荒是因为五月的一场大雨,冲破了河堤导致山体塌方陷落,正是要芒种时节田地却被摧毁,陈郡百姓每年都没什么产出,税收少得连少府都不乐的要,所以燕帝才要特意拨款救灾。
“修缮款好生用着,先将滑开的山体山路处理好了,再清理良田,守军还得多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失足被困的山人。”沈尽欢端坐在上位道。
“是,下官知晓。”
曹庞睨了一眼坐在侧边的邵尘,笑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是?”
沈尽欢抬眼看了,替他说道:“这位是内阁辅臣元大人,此次受命前来监察。”
曹庞忙向邵尘作揖:“原来是元大人,下官眼拙。”
“本官来时,有难民拦路讨粮食,曹大人能否告诉本官是为何?”沈尽欢胸口气闷,皱着眉问道。
曹庞连忙跪下道:“大人明鉴,下官已将郡守府的粮仓都开了去,奈何灾民太多,不止有陈郡的灾民,周边受到波及的村民也都来了,实在是供不应求。”
沈尽欢拍案:“你当少府懒得管陈郡的税,就以为本官真不知道你粮仓里有多少粮了吗!”
“沈少令,下官句句属实,当真开了所有的粮仓救济灾民了,幸好您来了,不然下官家中的米仓也要空了。”
沈尽欢道:“陈郡虽没有水产,但盛产中药材和高粱荞麦,药材可通商流通经济,高粱荞麦可养人屯粮,本官记得旧年里陈郡一年的高粱就有上万石,中草药材也不少,怎么今年闹了灾荒,粮仓开了不足五日就没了?”
曹庞张口结舌,以为三言两语能将这小丫头骗过去,没想到这人的本事比自己料想的大了去。
“不说?”沈尽欢目光一凛,“姬统领,将曹庞拿下。”
“哎,大人,下官说下官说......您别抓下官!”曹庞急了眼,连磕了三个响头。
“是,大人说的没错,旧年是丰收了,下官还自掏腰包修了三个粮仓出来专门屯粮用,结果今年三月的时候,谢家买下了整整两间,下官查过他们的钱没有问题,就把两间粮仓的粮食都卖给谢家了。”
“谢家?”沈尽欢疑惑,转念又试问道:“是不是做矿坊的谢家?”
“是,大人真是无所不知。”曹庞擦着头上的汗拍马屁,心里虚的很。
“两间粮仓得有上千石了,谢家才几个人要吃这么多,你作为郡守也不和他们商量着先救济灾民。”沈尽欢道。
说起来,沈尽欢的堂姑姑王曼就是陈郡谢家的当家主母,来之前特地查了些资料,哪知落地就派上用场了。
“谢家给了,不过是让霍家出的这个好人面儿......”曹庞支支吾吾的样子,惹得沈尽欢很不痛快。
邵尘望了沈尽欢惨白的脸,手扇一转起身道:“当着少令和本官的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敢隐瞒,你这郡守也就当到头了。”
“是是,下官说......霍家拿着那两仓粮食出来后,本来都挺高兴的,谁知道那天打开箱子,发现所有的粮食都......都变成了......糠。”
曹庞知道瞒不住了,索性闭眼说了出来。
“糠?!”沈尽欢惊道,“粮食是有重量的,交接搬动的人难道手上都没劲儿没发觉吗?”
“这......糠下还放着碎石块儿,搬动的人估计也没注意。”
曹庞瞥了一眼沈尽欢,畏惧的盯着她腰间的两块令牌,“下官本要盘查,奈何谢家一口咬定是霍家栽赃陷害,问到霍家,霍老大又说他完全不知晓,这......。”
“谢家和霍家,是有什么渊源吗?”邵尘问道。
“下官还在查,快有结果了。”
邵尘伸手拍了拍曹庞的肩头道:“知道了,此事本官和少令大人会接手查办,曹大人就回去协助调查吧。”
“哎哟,元大人这可使不得......”曹庞一脸慌张。
“下去处理修缮款吧,届时列份文书上来。”沈尽欢扶额靠在椅子上说道,听了这么多话,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曹庞叩首,起身又道:“沈大人怕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下官马上就请大夫过来。”
沈尽欢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曹庞见好就收,朝二人作揖后就躬身退下了。
沈尽欢心头直犯恶心,之彤从怀里拿了薄荷出来被邵尘拦下。
“知道自己吃不住,还不带些药。”
沈尽欢见他递给之彤一个青玉的药瓶,不好意思道:“殿下收着吧,微臣不用。”
之彤伸出去的手一怔,邵尘趁机丢在她手心道:“记住,在这儿我是元大人。”
“那......这药我吃了,殿.....你怎么办?”
沈尽欢还没适应邵尘这副姿态,听他说话浑身不自在。
“我带的多。”邵尘深看她一眼,背手和泽宇下了堂。
沈尽欢让大夫把了脉,服用下邵尘的药后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果然神清气爽好了很多。
走到中堂,见邵尘坐在那儿看着两本文策,周围除了泽宇也无旁人,就过去见了礼顺手操起一本翻看。
“这是曹庞安排修缮款的事宜?”沈尽欢耐心看完道,“动作还挺快的。”
邵尘“嗯”了一声,看她精神好了很多,便问道:“谢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尽欢凝思片刻道:“谢家的当家的叫谢秉时,早年在豫州开了一家挖煤铺,后来到了陈郡,机缘巧合下买下了霍家这间矿坊生意才有了起色;谢家的当家主母,是我堂姑王曼,育有一子,叫谢嶦。”
“谢家是单脉?”邵尘问道。
“有个二当家叫谢秉宴,据说脾气不好和谢秉时早有矛盾,已经好久没回陈郡了。”沈尽欢回道。
“霍家呢?”
“霍家倒只有一脉,当家的有些名气,但也只知道叫霍老大,膝下一个长女霍燕燕,几年前得了个儿子,据说读书很好。”
“霍家从前和北燕王府合办过谢家这间矿坊,后来陛下登基,霍家孤掌难鸣就卖给了谢家。”
沈寄儒娶妻的时候,媒人还点过霍家的长女霍燕燕,当时屈氏就挺喜欢的。沈尽欢在旧年家书里知道这么一件事。
陈郡这个矿坊,是燕帝当年还在北燕王府做王爷时和霍家合开的,那时邵尘还没出生知道的不多,来之前也就听燕帝顺口提过一两句。
“此行除了落定济灾堂,这上千石粮食也必须查清楚。”邵尘道。
“曹庞说粮草被谢家买走,给了霍家才出了事,明日臣去霍家看看。”沈尽欢试探道。
“嗯。”邵尘应下,复拿起本子看时,门外传来曹庞的声音。
没等沈尽欢转过头,就看邵尘倏地从上座起身过来朝她行礼,吓得她把本子落在膝盖上。
“一切听凭大人安排。”邵尘像模像样地站在那里行礼。
曹庞急匆匆提着袍子进来,愣了片刻,忙将腰弯的老低:“下官该死,打搅了二位大人议事!”
沈尽欢和邵尘偷偷对了一眼,故作镇定道:“本官正和元大人说着要去拜访霍家,还请曹大人安排好了,明日一早过来带路。”
曹庞颔首,随即呈上一份地形图。
“这是陈郡的地形图,济灾堂的落址还请少令大人划定。”
沈尽欢接过展开,将陈郡整个城郡细看了一遍。
城中是平坦无疑没受到影响,但城外缘基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灾像。有好些地方靠水流有山瀑,保不齐会让山体发生二次塌方,要立马选定济灾堂的地点,还真有点费脑子。
左右决策不定,沈尽欢对曹庞道:“陈郡地势复杂,我和元大人要好好斟酌,你且下去拿些粮食安顿好城中的灾民。”
“下官明白。”
曹庞头也不敢抬,早听说朝廷收了一位女仕,还入了少府做官,没亲眼见过,耳朵里的传闻也够多了,这才来没几天,下命令的样子就让曹庞倒吸一口凉气。
曹庞走后,邵尘才在沈尽欢对面坐下,若无其事地看起地形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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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年年,常安尽欢。
胸有丘壑见星辰,立马长啼振山河。——南山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