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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鱼潜异窟,一芥纳沧溟。更多小说请收藏:haitangwx.com

    施枢《玉泉》里的词儿,文雅来说够文雅,平常来说也够平常,毕竟一芥不但能接沧溟还能接草民。莫仕恺的姑父屈同杰就是典型的一芥草民,他这辈子的骄傲可能就是那间已然潦倒的汽修站,听说当时为了开站子夫妻俩没日没夜干活,莫仕恺姑妈辛苦每天给人缝被单,那时候苏苏两岁多点儿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莫仕恺已经没爹没妈带着自己这一身的体力进了屈同杰的汽修站,住进他们家的小隔间,名义上照顾苏苏事实上其实算是过继。姑妈有时候也心疼莫仕恺经常给他也缝衣裳,姑妈心肠好有回邻居串门给她拿二两羊杂,她和苏苏两个人待在家刚准备做晚上饭,看邻居来了喜笑颜开上厨房想找水果还礼。邻居左顾右盼听见自己老头又在放评剧,不好意思地说声怎么这么大嫂子我回去训他。姑妈没回应,邻居以为她没听清也就算了。又等了会儿看她半天也没出来便单手插着腰往厨房方向狐疑喊嫂子没事儿吧?

    时间越长越不对劲儿向厨房走,穿过磨砂的、上面还粘着预备夏天用粘蚊贴的玻璃门,一看吓坏了,赶忙上汽修站找爷俩,姑妈已经倒在地上头还撞见柜子磕出乒乓球似鼓起的大包。莫仕恺往家跑,跑回来手忙脚乱地安顿好苏苏后就背着姑妈送到第二医院去看,大夫把脉拿小手电筒照眼珠说没什么大事儿是休息不好。莫仕恺怕脑袋里撞出问题。大夫说要是不放心可以做个全身检查。他们又麻利地安排。

    昏迷不是大事儿养个半天也就醒了。

    但诊断书上阴差阳错查出的肝硬化却是大事。

    姓屈好像一辈子都憋屈,他原来以为肝硬化死不了人,也说是良性,后来有天躺在病床上突然消化道大出血,肝脏纤维化,给她下的病危通知书,屈同杰颤巍巍地签字,他背对着莫仕恺,莫仕恺则抱着苏苏在外面看别人放风筝,天边的风筝吹呀吹断了线。

    签过字的三天后屈同杰鼻涕一把泪一把给老婆下葬。他们家算上曾雨家,两家四个人把鳏寡孤独凑全了,只有独还有待商榷。他们住的片区有个算命的说屈同杰鼻子上长了颗丧妻痣,后来又说是克妻克子,在苏苏也没了的三个月后当诸葛亮。不过他嘴太毒没人听他的,周围邻里邻居都同情本分老实的屈同杰,可怜他如今无妻无女只剩下一个莫仕恺。

    曾雨在一芥楼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见到遛弯的老大爷夸人家狗长得好,接着又问您知道屈同杰住哪儿吗?连着问了三个才问见。

    你说老屈呀??前阵子回来住过这不又搬走了吗。

    您知道搬哪儿去了吗?

    这我不知道,以往也就打个照?面,不过他在小区里有个棋友姓刘,以往砖厂的我们都叫大老刘,两人围棋下得好我还看过两回,挺亲近的,大老刘经常的帮他推轮椅。

    她又问那您知道这个牌友住哪栋吗?

    大爷看她问东问西人口普查似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老屈什么人?

    我是他?侄子的朋友。

    大爷看她没什么坏心眼的模样才接着说姑娘你正好跟他错开,大老刘好福气女儿女婿带去济南旅游啦。

    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可说不准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一两个月,反正肯定是能回来,物业费都照常交呢。

    她最后问大爷有电话吗?

    谁有啊邻里邻居住着可不都见面说话,回了家谁认识谁。

    她一连呆了五六天,在一芥楼对面的快捷小旅馆住着,行李里的蓝衣裳洗的泛白,旅馆的二层楼梯磕磕绊绊抬腿的时候得休息,有回她连人带手机跌下去,坐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还好她命硬跟块橡皮擦似地怎么摔也摔不坏,拍拍灰她又站起来,前台没客人经常拿着手机斗地主,她出门的时候有提示音前台还以为是有人往里进,没抬头地说欢迎光临。

    她隔三差五找当时的大爷聊天,问他大老刘回没回来,有个说话的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大爷带着自己的广播收音机边听戏曲边跟她说姑娘我看你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他,我儿子就在物业刚听说他家物业费断了,说不准留济南不回来啦。

    她听了捏把汗,往小区门口走的时正好斜眼看见小区内部有个竖起来的告示牌,漆成蓝色,白底黑字打印出来的出租告示上面写一室一厅拎包入住。电话打通以后就约着看房子,几乎是当天就把门禁卡递给她,曾雨回旅店收拾东西退房,再也不用跟人屁股后面从感应门外溜进来。

    她来的时候就捏着一张纸,纸上只有一芥楼,也想着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平常她就打车到处找,人生地不熟的只能花钱问,卡里攒下来的钱有两万,多出来的全给了涂淑珍,临走那天她怕涂淑珍不收悄悄地放在母亲经常穿的衬衫口袋里。

    来这一趟住旅店啃包子花的节约除去机票贵点儿卡里满打满算还有一万七,要是算上她全部身家其实不止这点儿,离婚的时候对面还给了张卡多少钱她没查,拿来就给剪了。

    捏着这一万七心里还是没底,幸亏她是学跳舞的,工作流动性强,毕竟哪儿都有跳舞的地方,特别是兴趣班里,她资历也不错刚毕业面试进的就是福利待遇优厚的连锁机构,以至于那家离一芥楼不远的小小的私人兴趣班招新的老师看见她简历和推荐信时还有点儿吃惊,问她你呆这儿不委屈?后来那老师明白了,她要干的是短工不定干多久,一周七天来六天每天上四堂课,曾雨在这上面没撒谎,也就是说她随时都有可能离职,这种不稳定的工作状态一般没谁敢收,但曾雨自己说了愿意把薪酬往下压抽成你四我六,机构老师动心了咬咬牙还是答应下来,后来曾雨的名字也被印在宣传单上花里胡哨的字体下,她头衔是名师。

    找工作找的顺利,一共才花两天,她下了课就直奔出租房,用钥匙开门咯噔一下,陈年的金属锁需要人用力推,还是老式的防盗门只有猫眼和金属锁,朴实无华。楼里没电梯都是笨梯她住三层方便上下楼,楼梯高度刚刚好。

    进了门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她开始往身上喷清水解暑,拿了把扇子边摇边进卧室,卧室里家具少就剩只衣柜和宽敞的双人床,她还没把洗好的被单换上,往前看床头上方有两张地图,她留了心眼怕这里的人也说老话,买了一版最新年份的,又买了一版十年以前的,她在旧书市场转悠找了好多个摊位才找见,下面印着城市出版社的名字,两张图对比起来不少地方都换了名字,有些路没了,有些路新建的,她就像和称职的侦探眼睛往这两张图上看,把某些地名用记号笔圈起来过着画上叉。

    凡事还得靠自己,她是这么想的。说她没什么朋友是高抬了,身边就没有能说话的,有些人说她独性。

    踩在床上看地图,曾雨眯着眼睛端详着光面纸上的每个足迹。突然好像是灵光乍现似地,她记起来以前她在汽修厂等着莫仕恺下班时,屈同杰怕她无聊问她涂淑珍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回他她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一只手能拎我俩。屈同杰笑了接着说你告诉她别太喝酒了,这酒喝了以后头昏脑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问他您也喝酒吗?怎么从来都没见您买过。

    屈同杰回她我早几年戒的,以往我没来这儿闯荡时经常性地上三姚打酒。

    她那时候没注意听,甚至忘记随口一问三姚是哪儿?因为莫仕恺从车底下垫着躺板出来,跟她说总算修好了,她急着去给他擦那张大花脸。

    三姚。

    想起来了她赶紧拿粗芯的记号笔往地图上急,亮面膜写不上去打滑打的歪歪扭扭,她想做梦怕似地念叨着,念了十几遍才想起来快存备忘录里。存好了心里石头才落地,她又回头看地图,找三姚,找了老半天眼睛都快瞪得迎风流泪也没找见,她又想三姚会不会是酒厂的名?要是酒厂或是超市店名只写平面图的地图上怎么可能会有,于是打开手机在导航里输三姚,查不着就在搜索引擎里找,再找不见就出门打车问司机,还是没人知道。

    她这才终于想起那张小林递过来的名片,翻箱倒柜地找才终于找见,像捧着救命稻草似地输号码等着拨通,滴声不长没过几秒那边就有声音传过来。

    “喂。”背景音嘈杂,她想小林可能在户外。

    “是我,上回拍了半张脸的那个,真不好意思我又来麻烦你了。”

    小林听了还是那么热情,听明来意有半晌的迟疑,听筒里嘈杂的声音也不见了想有人捂住听筒发出闷闷的呲声,没过多会儿市井鲜活的聊天声还有小林笑嘻嘻的回复才又回来。

    她还真什么都知道,在对面一个劲儿的问她你说咱们这是不是有缘分?你问的地儿我还真都知道。你拿张纸笔我说你画。说罢问她拿出来了?

    “拿出来了。”

    “就从一芥楼那儿开始吧,从西南出发有条大马路你一直往前走拐三个弯往里走,选靠近左手边的,走到一条小巷,再往前一直北行看见快出城了那就是走错了,不过没事儿你折回来再走往西南去……你画出来了吗?”

    曾雨看着笔下乱作一团的黑色线条,扶着额头抱歉地回“没有。”

    “也是,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跟你聊吧。”小林爽快地约她见面。“两点咱们在中宁街夜市口那台球厅见?”

    “行真是谢谢你。”她在电话这边点头哈腰,挂断以后就整装待发,看看表离两点还有三十分钟。虽说一芥楼离夜市才不过十几分钟的路,她还是收拾的麻利勤快,没耽误一秒钟地往外赶,临走前特意拽了拽门确定真关上了才往外奔。

    小林放下电话对林宗维说,你怎么知道她肯定会给我打回来?

    林宗维倜傥地看着在露天餐厅里方才还狼吞虎咽的她,“我赌运好。”

    他哪知道,他猜的。

    曾雨你还学会求人了。

    小林先前不习惯,林宗维指明要她带着游山玩水,李浩听了迫不及待地把她卖出去推着他让她陪好这位财神,小林有点发怵她性子直不代表她脑袋混,刚见一面的孤男寡女结伴游山玩水说出去谁能信两人正经,小林保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正经摄影师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境地,系着安全带她都不敢看林宗维。

    提防他提防了两三天,后来才知道林宗维不好她这口,要不是看见他在夜场里身边齐刷刷的长腿细腰高跟鞋,她还真以为林宗维图谋不轨。假装喝醉说要先走,林宗维便抛下美女开车送她回去,一个没忍住她还是问了林老板怎么选我陪您?他看出来她这两天心神不宁,对她说看你亲切,何况我想看看你们摄影师都是怎么工作的。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林宗维来了新鲜劲儿想看看别人怎么拍照片,接着就真的跟她聊了一路的镜头。她嘴皮都快聊干了他还滔滔不绝,小林哭笑不得看出来他是喜欢摄像头。

    自己不行,

    快到家的时候像说乏了似地,趴在跑车上伸胳膊感受迎风而来的悦动。有些不情愿的承认她心底里多少有那么点儿希望是场莫名来的桃花运。

    后来就没隔阂了,林宗维带着她吃饭坐船,有时候她昏了头不知道谁给谁当免费导游,这地儿他比她好像都熟。有天在快艇上他跟她说。

    “我和你打赌那半张脸肯定会给你来电话。”

    她名片递了多少张回信的十个手指头能数的过来,再说这次这个压根也不欠自个情面,能回电话才有鬼。她问林宗维赌什么,他说赌饭输了他请她随便选地儿。

    “帮我个忙,她要是回信了你就告诉我。”

    她看着林宗维完美无缺的俊脸,点着头以为他是跟自己瞎胡闹,便说行,我就看看她能不能回信。两人都姓林,往后倒数几千年还是一家,就当帮自己素未谋面的哥。

    以至于他给小林开副驾驶的车门绅士地她一阵的肉麻。“你吃的饭我请不起。”

    林宗维笑着问她“稀粥你也请不起?”

    曾雨在旁边抱着胳膊靠在夜市口的台球厅旁边等。

    看见对面有家卖冷饮的,想着麻烦了小林两回,两手还这么空着总不好,这时候夜市还没开冷饮厅前显地门可罗雀,曾雨没等多久就买了两杯,拎着印有品牌图标的长形塑料袋在石狮子旁边停下,有几个孩子在门口踢小小的口袋沙包,老花粗布是家长自己缝的还是买的看不出来。小孩叽叽喳喳地,看的她好似返璞归真。

    突然有个女孩脚尖使力气,一不小心沙包滚的老远,翘到天上又重重地落下来被块石子推着蹦出老远,直到滚上石狮子的根才绕了半圈泄了气似地停下来。

    “姐姐帮忙捡口袋”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脸也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不高也就到她膝盖左右,离得挺远。她没迟疑就蹲下身捡沙包,整个人刚好都被藏在了石狮子背后,手指头刚捡起来给孩子扔回去就侧着看见对面台球厅正好有辆车风驰电掣地停下来。突然像被狠狠地刺了下连肩膀都僵,什么趴在她背后压迫感来的铺天盖地,她觉得这车眼熟在哪儿肯定见过。有种预感不详地笼罩着,她突然没了主意直挺挺地蹲下去。

    小孩子回头看她,她摆摆手小声说没事儿,指了指自己鞋,示意要系鞋带,可那是一脚蹬,哪里有什么鞋带。

    曾雨小心地侧身看着,果不其然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前面那个她认识,是前两天给自己指过路的小林,后面那个站起来的个子高,她也认得。

    他们并排站着有说有笑的,后来不说话了只是等着。这时候不知有什么变故他突然侧过来严严实实地用身子罩住小林,背弯下来接着手掌也伸出去,男女的影子叠在一起,从曾雨的角度来看好似接吻。

    四目相对两个肩膀开始一起像笑了似地耸着,转过身,林宗维眼睛也笑得眯起来。

    曾雨心里波澜不惊,她蹲在地上蹲得腿都麻了,心里有个时钟滴答滴答响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走,想象当时电话里那一刻的无声,大概就是小林正转头跟谁说话,说话的对象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这事儿闹的,她想不通小林是一开始就认得林宗维还是两个人恰好遇上,或者又是她多心了,前夫不过是随便交了个女朋友,要怪就怪他们俩之间的孽缘。蹲在地上好像时间都慢了似地,给了她足够时间思考,摆着手指头碰自己光滑的鞋面后悔没穿帆布鞋,那样至少能够解开鞋带又系上,这么干蹲着她怕路人以为她神经病。

    曾雨想不通的只有小林,小林知情还是不知情。她都不想林宗维,她了解他的做派,他干出来什么、喜欢谁都不奇怪。

    “还来不来?我给她打个电话。”

    “算了吧,我看你是让人放鸽子。”林宗维扬起下巴示意她看石狮子背后做成灯笼状被悬挂在牌匾两侧电子表。

    “不行我得给她打,来还是不来给我个准话。”

    小林性子急刚抬手就想拿手机,林宗维却转着身子突然地把自个儿竖到她面前,背也弯下来低头盯着她,像是博物馆里陈列的雕像凑近了看模样更是惊心地英挺,那双难以忽视眼睛放大靠近撞得她心头满堂彩盯得一阵人荒马乱。她嗓子眼干到哑,不知所措地眨巴眼看他,手里还老老实实地把手机攥在手里,没一会儿林宗维就用了套移形换影,魔术师似地伸过手把她的手机又按回她兜里,还来不的反应,小林攥紧了手已然只能抓住空气。他笑地落拓悠闲,“各退一步算平局。要我看还是我输的多,连口稀粥都喝不上。”

    他转过身来往车旁边走,还是给她开车门,做出个请的手势,“过来吧。”小林突然生出份少女的扭捏,闭上嘴巴乖乖地指哪打哪,坐在靠椅上时感觉都悬空了似地。

    林宗维没有悬空,他从车头边绕过来给自己开门,坐进去前想起什么似地往对面看,看红灯笼张灯结彩,看还没有到鼎盛时段的夜市里,几辆背道驶去的小汽车从狭窄的摊位前穿过几乎擦过留下一地鸡毛凌乱。有些脂粉色的烟打在空气里,暧昧地流动起来,多俗啊,整条街充斥着烟火气像描眉涂唇的庸脂俗粉,是他这个俗人求之不得的极乐天堂。

    他看天看地,看石狮子,短短几秒就把这些都看透了似地,那些悬浮在空气里脂粉也突然消失不见了,不能供他染指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流动的浮光,仿佛可以闻见自然气候留下的味道,像十二月时的冰天雪地,有些和肌肤如出一辙的清冷。他弯弯唇角,对着正在系安全带不知所云的小林说“你没告诉我这儿这么漂亮。”

    仿佛在和这条街道说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