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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复苏,乍暖还寒之际,其他城州依然沉寂,云都热闹如常,百撷娇、千樽酒、万斛珠依旧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闻竹觅挂着惯常的微笑,穿过人海,在几名门生的引导下走至千樽酒的顶层,到这里时已经少有人至,但他只是屏退门生,平静如常地敲响长廊末尾的一扇房门,房间里的人很快给他开了门。

    燕还生扫他一眼,问:“找我何事?”

    他两人一紫一红,都是艳到极致的颜色,且在外人眼中都是一般无二的温和识礼,然而此刻的燕还生脸上却几无笑意,冷得好似凛冬的朔风。

    闻竹觅进了房间,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少:“事情很多,坐下谈吧。”

    燕还生虽然不悦,但还是依言坐下,闻竹觅坐在他对面,忽然问:“一直没有问你,封琳关了你三年,怎么突然放你出来?”

    燕还生拂开一边鬓发别在耳后,淡淡道:“他没放我出来,现在还在抓我。”

    “...不愧是你俩。”闻竹觅嗤之以鼻,眼神望向他依然被鬓发遮掩的一边,“小聋子,你知道你这次提出的计划有多荒谬吗?”

    “荒谬?我不觉得。”燕还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孟醒一日不除,我心中难安。”

    闻竹觅眯起眼,仔细地看着他,却没能如愿从他脸色看出什么端倪:“你可知道,你是在与虎谋皮。这件事一旦做了,封琳弄死你的心都会有。”

    燕还生扯着嘴角,牵出一抹笑,像是自嘲:“他早就想弄死我了,在很多年以前。”

    闻竹觅心知他说的是太多年以前的往事,他也不想追究燕还生和封琳的过去,只是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好吧,我会转告姐姐。”

    燕还生复问:“我听说百撷娇的任梦投河自尽了,她不是你姐姐最中意的少主人选么?”

    “那又如何,她做错事了。”闻竹觅兴致缺缺地给他满上一杯茶,“不过有关她,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酩酊剑可能猜到你身份了。”

    燕还生神情淡漠:“是你暗示他的吧?”

    “是任梦说的。”闻竹觅冲他一笑,转而道,“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在你的计划里,酩酊剑离死不远了。”

    燕还生眯着眼睛,同他对视半晌,两人都是假模假样的人,这时候相视一笑,燕还生笑吟吟地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忘了你姐姐的心愿。”

    “是。”闻竹觅微微颔首,同样笑容满面,“这还要多多仰仗小聋子你呢。”

    燕还生没有再回应,而是冷冷地瞪他一眼,起身拂袖离开,独留闻竹觅一人坐在房中,喝干茶杯里最后一滴茶水,静默地望向窗外。

    而那窗边,悬挂着一轮将落未落的骄阳,窗边的雪水悄悄坠落时,闻竹觅透过那一滴,仿佛窥见了万事因果的结局。

    他站起身,轻轻一叹,随后也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孟醒为了两个徒弟的好事高兴了一整天,但好歹没有声张,只是以暧昧的眼神注视了沈重暄又一整天,看得沈重暄好不自在,才终于在临睡前等到孟醒起身,满目慈爱地看着他,叮嘱道:“明日早些起床,我们去云都一趟。”

    沈重暄一直对他临时下达安排的习惯很不满意,但这时候只觉得谢天谢地,至少孟醒的眼神终于回归正常了。

    “去云都作何?”

    孟醒含笑道:“带你见见世面。”

    沈重暄看着他暧昧的笑,只觉得一阵恶寒,小声道:“不去。”

    “怎么,你在为谁守身如玉?”孟醒撞了撞他肩膀,笑容更加露骨,“是不是很想找个人聊会儿心事?和为师害羞什么?”

    沈重暄瞪他一眼,闷闷地说:“不,没有,您多虑了。”

    孟醒没趣地啧了一声,出门时不忘回头叮嘱:“记得了哦,不要赖床。”

    沈重暄一头钻进被窝,佯装没有听见。

    不能怪他矫情,他实在不能理解孟醒为什么从云都回来后就一直这么兴奋——兴奋得几近怪异,三句话不离风月之事,实在是把刚刚意识到自己感情的沈重暄吓得心惊胆战,唯恐被孟醒看出端倪。

    可孟醒本人毫无被人暗恋的自觉,还总厚颜无耻地凑上来冲他傻乐,沈重暄脑子不清醒时就忍不住瞎想,会不会孟醒对他其实也有点不一般?

    随后他就唾弃自己,还真会瞎想。

    在这一夜不休的瞎想中,沈重暄痛苦得辗转反侧,愣是等到一声鸡鸣,他满眼血丝,脑子里还是那句“还真会瞎想”。

    翌日早晨,孟醒当真起了个大早,亲自来敲沈重暄的门。

    沈重暄彻夜未睡,当然也不会耽搁,孟醒来敲门时沈重暄已经换好了衣服,整装待发。

    孟醒看了眼他手里的剑,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很趁手?”

    沈重暄和孟醒的剑都是当年傅锁秋留下的欺霜剑,只是孟醒送去铁铺做了点改造,把赠给沈重暄的左手剑硬生生地改成了右手剑。

    沈重暄低眼看着两人形貌类似的剑,忍不住耳尖一红,晕乎乎地点头:“趁手。”

    孟醒一乐:“赶明儿为师自去锻一把新的,酌霜就让给晚真用。”

    沈重暄:“?”

    沈重暄这倒是真的愣了。

    剑之于剑客,恨不得一生就这一把才好,孟醒虽然性格洒脱不羁,但也从来没有随意换剑的道理——现在竟然愿意把自己的成名之剑送给褚晚真?这是为什么?就因为褚晚真是他徒弟么?

    沈重暄心尖尖又开始层层叠叠地泛酸,开口道:“...倒也不必做到这一步吧?”

    “嗯?”孟醒无法理解他纠结的原因,还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越俎代庖,替沈重暄献了宝,立刻改口,“你说得对,还是要你送比较好。”

    沈重暄:“???”

    师徒两人便都沉浸在自己的瞎想里,各自负剑,孟醒端着拂尘,一道走下山去。

    临至山脚时,身后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唤,沈重暄猜都懒得猜,回头果然正看见褚晚真飞奔的身影,活像乳燕投林一般撞进孟醒怀里。孟醒生怕沈重暄吃味,笑吟吟地一甩拂尘,不着痕迹地一推,褚晚真便撞在沈重暄肩上,沈重暄翻着白眼一挡,堪堪护住了险些摔倒的褚晚真。

    褚晚真一开口便是一串骂:“沈重暄,你去云都敢不带我?”

    她实则想骂孟醒,但她开不了这口,一是辈分不对,二是舍不得骂,她这会儿见到孟醒那张摄魂夺魄的脸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生怕说出的话都会情不自禁地撒娇邀宠。

    沈重暄懒懒地掀开眼睑:“阿醒说是正事。”

    孟醒叹了口气,他虽然猜到褚晚真可能会跟上来,但他的确也不希望褚晚真跟过去。

    褚晚真扭头看向孟醒:“师父,真的不能带我吗?你们...你们不会是去百撷娇吧?”

    孟醒:“...不,为人师表,这种事还是不方便的。”

    褚晚真更加铁了心,立刻抱住孟醒胳膊,眼巴巴地求他:“那捎我一个呀,我比沈重暄还有钱呢。”

    孟醒心里叫苦不迭,但面上沉静如水:“这次的确是正事,我和元元要去见燕还生。”

    原本打定主意看戏的沈重暄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燕还生?”

    孟醒摸摸鼻尖,惭愧道:“其实是他约了为师...为师已经猜到一些事了,这次去,是为了抓住封琅。”

    沈重暄万万没想到他的进展这么快,只能愣愣地重复:“封琅?”

    “不错。这回封琳再也无法推脱了。”

    沈重暄沉默好半天,才问:“你...你一直在找?”

    褚晚真对他们的恩怨一无所知,但看两人一本正经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善茬,一时颇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封琅很重要吗?”

    “他本人并不重要。”孟醒也怕沈重暄生气自己瞒他这么久,语气比褚晚真还要小心翼翼,“元元你...你想带晚真吗?”

    沈重暄一时只觉得好笑。

    他的师父和师妹都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一个是叱咤江湖逍遥恣意的酩酊剑,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顺宁公主,这会儿看他的眼神竟然都是一般无二的小心翼翼。

    他其实早就知道,孟醒不许他下山,多半是因为程子见。

    尽管褚晚真信誓旦旦地担保程子见不可能逃出浮屠,但孟醒似乎对皇族毫无信任,总觉得程子见每时每刻都在觊觎着他家元元的项上人头。

    沈重暄的确迫切地渴望着报仇,但他从知道这桩血仇开始,就没有一刻是寄希望于孟醒替他报仇雪恨的。

    孟醒是这样仙风道骨的人,手上就不该沾染半点鲜血,只要把剑法教给他,余下的放他自己去做,这就是他心中孟醒应该有的最大的善心了。

    但是孟醒比他本人还要急切。

    沈重暄扫了两人一眼,无可奈何地一笑:“那就,一起去吧。”

    褚晚真一声欢呼,险些蹦上三尺高,欢天喜地地搂住孟醒的胳膊,嬉笑道:“好耶,本殿也要去看看那封琅是个什么人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