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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陇西院就建在西麓的山脚下,传闻李白少时曾在此读书习剑。此山不高,三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台阶一路往下,不一会就来到一座竹林掩映的山门处。那山门红墙金顶,上书“陇西院”三个大字。进得门来,便是一间庙宇,占地不算大,除了正殿,只有东西首两座偏殿。庙中丹枫堆红,古柏叠翠,朱墙灰瓦,飞檐翘角,倒也算清幽别致。此时游人却不多,庙祝也不知去了何处。纪晓芙小心地四处打量,一时没有看到鲜于夫妇的身影,不知是否在别处耽搁了。

    却听杨逍指着正殿说道:“这里时常供奉的是文昌梓潼帝君,倒也应景,自前朝以来,川省学子考前多爱来此处祀拜,据说极为灵验,咱们进去瞧瞧。”

    纪晓芙随他走入殿内,只见大殿正中一尊金漆文昌君坐像,展脚幞头,手持如意,面白长须,十分温文尔雅。那雕龙神龛上书有“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几个字。左右两旁各有一侍者。座前香炉里积了厚厚一层烟灰,上面还插着数只未燃尽的线香,想来香火十分旺盛。

    雁儿不知这文昌君的来历,杨逍便给她随口讲些梓潼神张亚子的传说,还指两旁彩绘壁画里的神仙给她瞧。峨嵋金顶是佛教圣地,纪晓芙自小听师傅讲佛经里的故事,对道教经典却所知不多,便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雁儿年幼,一开始觉得新鲜,时间长了便无聊发困,但她不哭不闹,渐渐趴在杨逍肩头睡着了。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鲜于通和贺云裳的说话声,纪晓芙慌忙扯了杨逍的袖子,把他拖到了神像背面。却见这背面还供着一尊太白金星像,又有一后门,大约通往后院。纪晓芙想从后门出去,却被杨逍反拉了手,示意她别动。纪晓芙挣不过他,又不敢弄出动静,只得随他躲在一侧帷幔之后,听前头那两人说话。

    只听鲜于通一面迈进殿来一面说道:“啊,原来这里却是一座文昌帝君庙。”

    那贺云裳“噗嗤”一笑:“通哥你来拜文昌帝君,莫不是要去考举人,考状元么?”又说道:“爹爹曾夸你学问好,说不准真能考个状元郎当当!”

    鲜于通笑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师傅明明说的是‘通儿虽然肚子里有些墨水儿,但武功却稀松平常,恐怕无法承我衣钵,还是垣儿根基深厚,像我多些!’”他学着师傅的语气说话,贺云裳却急道:“白师哥是爹爹首徒,自小跟着爹爹习武,功力自然深厚些,可娘也说了,通哥你机智聪颖,什么功夫一学就会,她可不是把师门绝学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都传给你了。”

    鲜于通看她说得着急,反而拍了拍她手,温言道:“我功夫确实不如白师兄得多,将来师傅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也是理所当然,”他又开玩笑:“不如我回去便闭门苦读,回头若真能蟾宫折桂,也好封妻荫子,给你求个诰命夫人。”

    贺云裳却小声道:“我可不稀罕什么诰命夫人,也不稀罕你去当那劳什子掌门,我只盼你能天天陪着我,我就是最开心的啦。” 话语间情致颇为缠绵。

    鲜于通握了她手,柔声道:“‘爰有神女,是挹玉浆。其谁游之?龙驾云裳。1’我鲜于通有幸得神女相许,自然天天都要陪在她身边,再舍不得离开半步的!”

    贺云裳听得心花怒放,只小声说了一句“油嘴滑舌”。

    二人声音渐小,又说了些情浓意切之语。纪晓芙在帷幔后暗想:“没想到鲜于师兄平日里矜持守礼,在他夫人面前也能这般柔情蜜意。” 她不由有些脸红,想到一旁站着的杨逍,又觉得大大地不自在起来。

    帷幔后地方狭小,杨逍此刻就贴在她身后,一伸手,把她帷帽掀了去。纪晓芙大惊,连忙要去抢回,杨逍却把帽子轻扣在了雁儿的头上,指指雁儿,仿佛在说别吵醒她的意思。纪晓芙果然不敢再动,只听前头二人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这里看过啦,还不如方才路过的粉竹楼有趣。”贺云裳仿佛有些意兴阑珊。鲜于通便道:“我刚刚进来前看到东侧仿佛是慈航真人殿,你不是要为师傅师娘祈福,咱们去那里拜拜罢!”

    “慈航真人,那不就是观音娘娘吗?” 阿裳喜道。

    鲜于通轻笑道:“可不就是观音娘娘,除了为师傅师娘祈福,你还得去求求她另一件事……” 他凑到阿裳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只听那阿裳“呸”了一声,鲜于通哈哈大笑,又说了什么,二人已走出大殿听不真切了。

    纪晓芙从帷幕后走出来,她心中多少有些难为情,脸上红晕未消,好在蒙着帕子看不出来。回头一看,杨逍又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她连忙看向一旁说道:“此处怎么倒摆了太白金星的座像?”

    杨逍“啊”了一声,似刚回了神,说道:“想是此地乃李白的故居,因他字太白,世人常与太白金星混淆,道李白是其下凡投胎,这其实是民间传说以讹传讹了。”

    纪晓芙也只是随口一问,看雁儿还在他肩头沉睡,点点头道:“走罢,咱们从后面绕过去,免得再碰到他们,雁儿玩累了,也该回去了。” 她正要转身,却又被杨逍拉住了手腕。只听他说道:“晓芙,待送走雁儿,跟我回光明顶吧!”

    纪晓芙心中震惊,慌乱道:“你……又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跟你……”只听杨逍又道:“这些日子,我对你如何,不信你心里不明白,一见难忘,再见倾心,不管几辈子,都放不下……晓芙,你心中难道没有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纪晓芙觉得他说话颠三倒四,可自己却听得心跳如雷,她瞪大了眼,看见他低头缓缓贴近的脸,听他说轻声说道:“感觉……我们,前世有缘……”在他的唇碰到自己的一刹那,纪晓芙忽然清醒过来,一招金顶绵掌便拍了出去,她情急之下用了七八成的功力,一掌拍中了杨逍的左肋。原本杨逍的武功高出她甚多,只是他正失魂落魄间,倒被纪晓芙打退了几步。

    纪晓芙见自己一击得中,也拿不准伤到他没有,正忐忑间,杨逍又欺身而上,向她抓来,纪晓芙连忙用手格挡。她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恼火起来,索性也不防守,使出毕生所学,和杨逍缠斗起来。

    原来杨逍方才见到别人夫妻恩爱,想到他和晓芙却曾经生离死别,不由黯然伤神。兼之傅回雪的死让他心头迷茫,不知该如何改写两人今生的命运。于是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心想:“索性就此带了她回去,什么天道,什么命轨,我二人在一起,能快活几时便是几时罢了!”他一时魔怔,此刻突然见纪晓芙认真动起手来,心头倒清明了些。杨逍其实一招便能制住她,但他从来没仔细看过她的功夫,一时心痒,倒和她过起招来。

    纪晓芙使得是峨嵋派从郭襄祖师传下来的两套掌法。金顶绵掌直来直往,讲究的是速度奇快,而飘雪穿云掌,变幻莫测,飘忽不定。纪晓芙常把两套掌法穿插着使用,招式变化间往往出其不意,连灭绝师太都赞她心思巧妙,聪慧机智。杨逍看到眼里,也连连点头,晓芙身段柔软灵活,又懂得机变,倒是个学武的好材料,只是年纪尚轻,火候不够,且她师傅眼界有限,倒把她生生耽误了。

    两人从屋内打到后院,杨逍单手抱着雁儿,身形左躲右闪间,如履平地。转眼拆了十数招,只见纪晓芙一招“拨云见日”,又紧接“星奔川鹜”,拍向他胸口。杨逍这次却没有避让,左臂前伸,竟与她对了一掌。纪晓芙只觉手掌顿时被牢牢粘住,她只道要被他内力所伤,谁知却感到一股暖洋洋的真气从掌心传来,随即在周身游走。她心中一惊,骇然道:“你如何会我峨嵋九阳功?”

    杨逍撤了掌,微微笑道:“什么峨嵋少林,你可知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这九阳神功我虽也是初练,你若喜欢,我倒可以指点你一二。”

    纪晓芙打了半日,心中怒火渐消,暗想:“我真傻,他武功那么厉害,我又跟他斗什么?” 便说道:“我自有师傅教导,不用你教。”她见雁儿仍旧沉睡不醒,有些担心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我们打了这半日,她竟然眼都没睁一下,竟睡得这么熟吗?”

    杨逍道:“她这几日郁郁伤心,寝食都难安,这么小的孩子,好容易放松些,我点了她睡穴,让她多睡一会罢。”纪晓芙点点头,忽然咬唇道:“你别再动手动脚说些疯话,不然我即时就回峨眉去了!时候不早,走罢。”说毕也不看杨逍,转身往前走去。

    却听那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晓芙,这世上我得不到的东西只怕不多,可到了如今,早已别无他求,唯有你一个,噬心刻骨,辗转难安,你总会知道我有多么把你放在心上!”

    纪晓芙不敢回头,脚下却有些踉跄。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心上,惊心动魄,她不停跟自己说:“别听他花言巧语!” 可一滴泪珠却不知何时悄然落下,在她蒙面的手帕上流下深深的痕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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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东晋郭璞的《太华赞》,原著(第二十一章《排难解纷当六强》)中曾提到鲜于通的折扇上书写着这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