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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人都有七情六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他们最容易被一举击破的弱点。

    所以几乎没有东西能抗拒它幻境。

    就算有些人不那么容易受到它的牵引,刚入幻境中,还残存着些许意识,也终将会在幻境不断的精神消磨下,被迫按照既定的路线演绎,最后沉溺其中,死于大梦三千。

    而这幻境所带给他们的深沉执念,甚至连鬼也不能逃开。

    待他们死去之后,棺巫身上的阴气便会更深一分,而身后的棺材也会更重一分。

    这具棺材中,不仅仅放置着这千百年来,它从各种人或鬼身上收集到的至宝与邪物,更堆积着无数尸体,与鬼怪残破的灵魂碎片。

    棺巫看了一眼灵体已然在破碎的萧临春,目光变得有些凶狠。

    商折霜本该变得与她一样的。

    她为之取药的那个男人,不该是她最爱的人吗?

    她为他取药,不存任何利用,没有任何私心,乍一看,是如此纯粹。

    这,难道不该是爱吗?

    这是它第一次编织错了幻境。

    然,它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除了这个男人,它根本找不出能让商折霜称之为梦魇的东西,毕竟她再早以前的记忆,全然一片空白。

    商折霜缓缓睁开了双眼,她那双若秋水般明澈的眼瞳,在看见棺巫的那一刹,霎时覆上了一层阴霾。

    自己手中攥着的哪是什么玉簪,而是一根尖锐的骨刃。

    没有丝毫犹豫,她径直将骨刃狠狠刺入了眼前棺巫的身体内。

    棺巫还沉浸于刚刚失败的惊愕之中,更何况,它所有的资本本就是那无比真实的幻境,失去了这一切,它甚至不如一个七岁的小儿来得强壮。

    骨刃所带来的疼痛,刺激起了它体内最原始的求生欲,它猛地挥舞起了它腐朽的臂膀,想将商折霜驱逐出此地。然,它挥舞起的臂膀,却在刹那间被一个头颅咬住了。

    棺巫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浑浊的眼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立马就会从眼眶爆出。

    商折霜的动作其实比棺巫的应急反应来的快得多。

    早在棺巫挥舞起臂膀的时候,她就已然闪身至了棺巫的棺材边,掀起了厚厚的棺顶。

    她忍着棺内那股腐败潮湿的气味,翻找了片刻,先抽出了一根金色的绳子。

    那绳子极有弹性,放置了千百年还泛着微微的光亮,乍一看还颇有些像龙筋。

    不到片刻,那存在于棺材内,闲置了千百年的绳子,就这样牢牢实实地将自己的主人捆成了个粽子。

    萧临春的灵体还在破碎,好似深陷于梦魇之中。

    商折霜蹙了蹙眉,又在棺材中翻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张符咒,贴至了萧临春正在破碎的灵体上,止住了她灵体的继续崩坏。

    在她这样毫无目的的两次翻找下,棺材旁边堆积了不少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器。而那些随便拿出一样便可镇一方山河的宝物,此刻却全被商折霜嫌弃地用脚踢至了一边,弃如敝履。

    “这东西也太多了吧,要怎么找丹药啊?”

    棺巫:“……”

    这可是它千百年来的心血啊!

    它极其怨念地瞪了商折霜一眼,然后以一个难以辨别、有些不服气的语调低低道:“司镜不是你的所爱之人吗?”

    商折霜手上翻找的动作未曾停下,甚至听到“司镜”这个名字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道:“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就能为人舍生取义?

    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义”的存在。

    若是之前,棺巫打死都不会相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但当这个人换成了站在它面前的商折霜时,它的心思又九转回环了好几圈。

    它很敏锐地从商折霜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常人的冷淡。

    就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之人,也算得上有喜怒哀乐,但以她之前在幻境中的表现,与现下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寡淡。

    但这是天生如此,还是下意识的逃避,它就不得而知了。

    这口棺材看起来只有普通棺材的大小,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无底洞。

    商折霜翻出的那些东西,原先只是堪堪堆在她的脚边,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堆东西逐渐积成了一个“小山包”,后来竟与她的腰齐平了。

    她打量着手上三个模样不同的瓶子,似乎确认了棺材中只这几个东西,尚且算得上是“药”,才停下了无休止的破坏举动。

    棺巫阴沉的目光扫过了那些它珍藏多年的宝物,而后又有些怯懦地瞟了商折霜一眼。

    如今它就似一条被打中了七寸的蛇,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由眼前之人发落。

    但虽然它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商折霜,商折霜却对它熟视无睹。

    此刻的她正盯着面上贴了张符纸,活像个僵尸的萧临春发愁。

    这张符纸的确止住了萧临春灵体的消散,但同时也静止了她的一切,此刻的她宛若一座石雕,静静地维持着贴上符纸前一刻的状态。

    其实于商折霜来说,萧临春顶多算得上一只认识的,有些聒噪的鬼。

    不过就算她对她没有什么感情,眼睁睁看着她消散了,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大舒服。

    因着思虑了许久也未果,她终于转过头,盯了棺巫片刻,而后好似在闲话家常一般,淡淡问了一句:“你有办法可以修补她的灵体吗?”

    棺巫:“……”

    且不说拿几十年的灵力去修补一只必将投胎的鬼,是一笔多不划算的买卖,更何况上千年的阴气它是有,几十年的灵力它还真没有。

    商折霜见棺巫沉默,随手就从那堆积成小山的宝物中拿起了一柄玉尺,拍了拍棺巫的脑袋。

    棺巫顿时有种被夫子教育的错觉,得亏不是手板,要不这感觉便加更真实了。

    它嘟嘟囔囔地开了口,解释了一下情况,言语间皆是渴望商折霜拿了它东西,就放它走的希冀。

    然商折霜却只是用手托着腮,一副苦恼的模样,片刻后如雨过天晴般明媚一笑:“既然灵体难以修补,那便直接送她去投胎吧。”

    棺巫脸色一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不过,若真的静下心来细细斟酌,这件事于他们两个都没有灵力的人来说,的确是比修补萧临春破碎的灵体来的容易得多。

    棺巫被绳子捆着的身子,蜷缩得活像只被烤熟了的长虫,而后这“长虫”极不情愿地缓缓挪到了那座“小山”边,指了指一个容器。

    那容器好似是琉璃制成的,在黑暗中闪烁着透亮的光芒,只有巴掌大小,一手便可握住。

    “这东西虽然只是个残次品,不如聚魂灯,但也有将破碎灵体聚齐须臾的作用。”

    商折霜拿起它,在手中掂量了半晌,沉吟片刻才问道:“你说的须臾是多久?”

    棺巫的嘴微微咧开,露出了黑黄的牙齿,之后发出一声仓促且尖锐的笑声:“这须臾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也可能只有一刹,一切都看灵体的破碎程度和……你的运气。”

    刚刚商折霜找了它许多不痛快,就算它此刻受制于她,言语间还是忍不住情绪化,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之后,它便又结结实实挨了商折霜手中玉尺的一下揍。

    棺巫捂住了脑袋,开始低低地咒骂,仿佛是隐忍至极过后的爆发。然这爆发却又小家子气得很,昭示了它此刻骂有余而力不足的本质。

    远处薄雾飘渺的重峦叠嶂间蔓出了一丝红光,一轮红日不知在何时,已然露出了个头。

    棺巫面色一凛,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惶恐,挣扎的力度也更大了些。

    就在此刻,商折霜浅淡的话语飘了过来。

    “会死吗?”

    听闻这话,棺巫愣怔了片刻。

    它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触及过生死这个问题了…这问题久到,它甚至忘了它或许也曾是一个人。

    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日光不足以让它死去,但却能折损它千百年来积攒的阴气,让它大伤元气。

    “走吧。”商折霜只一抬手,便解开了它身上的绳索,顺带将身旁萧临春身上的符咒也揭了下来。

    随着棺巫身上绳索的解开,地上那堆本还成山的宝物,似听到了什么召引一般,只在一刹,便又被再次封入了那口大大的棺材中。而棺巫萎靡而佝偻的身躯,也在同一时刻,消失在了远处日光难以涉及的黑雾之中。

    “跑得倒挺快。”

    商折霜将萧临春的灵体小心地收入了容器中,在日光追逐至她发梢之前,足尖一点,便往萧临春鬼身所在的小屋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开了个预收《神无处不在》

    大概讲的是一个非常规的追妻火葬场故事,小天使们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鞠躬)

    第15章 平旦(五)

    萧临春沉在梦魇之中,脑子一片混沌。

    在梦中,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娘亲。

    幼时,娘亲总是抱着她,或是哼着桐村的歌谣,或是讲着未知的传说。那时候的日子很清贫,却总能熬出些甜味。

    后来,她遇到了萧融秋。

    她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萧融秋,甚至羡慕到有些嫉妒。

    她羡慕她拥有的锦衣玉食,羡慕她浑然天成的大家之气,羡慕她有一个愿意宠着她纵着她的爹……

    但纵使她们的血脉出自一处,身份云泥之别,她却并不恨她。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萧融秋的错,而她也很清楚的明白,就凭萧家与她当时的差距,萧融秋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空域的抹去她的存在,而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与她做一笔交易。

    更何况,如萧融秋所说,萧老爷的侧房诸多,就算不育有子嗣,像她与娘亲这样的人,也难以在她们的手中存活下去。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她以为她收下了萧融秋给的那笔钱,就可以幸福了,其实却不然。

    如饭饱思淫/欲的道理一样,当生活的某一阶层达到了满足之后,她便会开始奢想更多。比如萧家的这个身份,就是她就算死,也无法忘怀的一个执念。

    在这一瞬,萧临春倏地觉得自己好坏。

    这本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萧融秋给足了她选择,也并没有干涉她。而她甚至以划破那张与萧融秋有五分相像的容貌,做出选择,立下誓言,又怎能因着这一点点旧念,便破了誓言呢?

    想到这儿,她又倏地觉得有些难过。

    真的是她坏吗?

    她想要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很简单,但却终此一生不能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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