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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节

      今天怎么还没有音讯……

    只是在宴席上,他虽然观赏歌舞, 面带笑容, 却一心两用。

    一面得滴水不漏的应付着这些居心叵测之辈, 一面想着,谢安到底收到他的信了没有?她看了没有?想好了应对之法没有?没有想好准备问他了吗?给他写了回信没有?已经写好了吗?已经在路上了吗?什么时候写的?已经好几天了,快到了吗?难道被人半途截走了?

    一场宴席最后“宾客尽欢”的散场,好在第二日九春分一睁眼, 终于收到了谢安的回应。

    尽管那并不是一封私信,而是一封邸报。

    朝廷宣称,对于灾民死告一事非常震惊与遗憾, 为了不再出现类似的悲剧,必将给天下一个公正的交代。将对官场风气严厉整顿,于贪污受贿一事严惩不贷,上下肃清。以告慰天下百姓。

    随后附上了已经捉拿下狱的好几位涉案官员的名字,着诏狱严加审问。这些官员都是默认的“九党”,虽然他们大多只是狌初九附庸的附庸,很多人狌初九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

    “她这是想做什么?”

    看完了邸报,九春分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感到了一丝不对。如此雷厉风行的抓捕犯事官员,好像已经完全的屈服退让了,这绝不是他所认识的谢安的性格——可他却又不敢肯定,狌初九对她而言是否真的有如此重要。

    还有,如果真的是向世家认输低头,那么直接让这几位官员认罪服刑,按律盖棺定论便是,为何却又如此强调,‘必将要给天下一个公平的交代’,要‘严厉整顿’,‘上下肃清’……?

    这些话语放在这里,并无错误,只是……并无必要……

    但是,若是这些话语是有所必要的,那么这封邸报的意思是……?

    九春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还是越想越有可能的那一种——他反反复复,一个铅字一个铅字,生怕漏看错看一字的又看了好几遍邸报之后,才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的舔了舔,低声惊叹:“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被人猝不及防的击中了软肋,所有人都想着如何将损失减到最小,甚至考虑到不得不弃车保帅,但看谢安这反应,她莫不是,还想着强势反击?

    弃车保帅,尚是双方有商有量,互相妥协,留有余地,可以控制局面,不牵连太广的稳妥局势,但谢安这样子,怕不是准备直接要掀翻棋盘?

    是了,一定是这样。这样的反应,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流烟。

    那个说战争五法,她不喜欢逃,不喜欢降,只愿战斗,最后要么赢,要么死的人。

    果然,没过几日,又有邸报传来,之前的涉案官员招供出了一个巨大的背后团伙,而朝廷将绝不姑息一人,严格处罚。

    这一次,名单上的,便不仅仅只有“九党”了。

    一时间朝堂沸腾,但自辩,驳斥此乃诬告的官员还没出声,便已被左右禁卫拿下。

    百官为之悚然,还以为谢安准备以武力发动政变,然而却见“他”端坐在大殿之上,望着这一幕,神色平淡,语气和缓,和以往并无不同,“不可在殿前失礼喧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否诬告,自有律法审夺,为了避嫌,涉案官员无论缘由,先自去官袍,回家静候,莫要做做贼心虚之举。”

    这话的意思就是,名单上有名字的人立马放弃手中的一切权利回家呆着,什么也别做。但大家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谁会信这世上有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有“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以及“借题发挥”。

    更别提他们这些人若是真要挖,哪一个不是黑料一箩筐?要按照谢安所说的去做,那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岂料被捕官员,一个个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叫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救。

    而平民百姓哪里清楚这种朝堂内情,他们连几个重要官员都认不清,根本不知道什么派系斗争。只见朝廷说定会严惩,又极有效率抓了一大群人,便很是开心,拍手称快。

    但此事并未结束,反而愈演愈烈,在朝堂上几乎刮起了一阵飓风——飓风过后,十个官员里,最多只能留下两位。上朝之时,殿内都渐渐显得空荡。

    然而一下子对这么多官员下手,其实是个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因为每天的政务都不可懈怠轻忽,但没有了他们,工作便都压在的谢安身上。光看奏折都看得头昏脑胀了,最后不禁眼睛发酸,甚至已经要精神恍惚到连句子的意思都看不明白了。

    这种时候,姚玉容才深刻的体会到了洪武帝朱元璋有多劳模,雍正为何被猜测是劳累过度至死。她一拍桌子,决定把谢璋拖下水。

    这举动,又让一些准备铤而走险的官员迟疑了。

    主动分权?这是哪一出??是打一棍子给一甜枣吗?大部分本来就还在犹豫动摇的官员,立马又想再看一看情况了。

    而不说别人,就说谢璋本人得到这个消息,都颇为惊诧。韦后十分警惕,断然道:“这是试探,绝对是试探。我儿,如今你父皇不在,你不可表现出权势的向往,必须推辞。”

    但谢璋沉思半晌,回了个:“好。”便跟着来通传的内侍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的巨大转折点,然而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即将做出选择的时候,谁也意识不到那个时刻具体什么时候会来。

    每一天都和之前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平凡无奇,并无特殊之处。

    在暗地里各自扭缚成一股的力量暗自发力,却还没有纠缠绞动以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出人意料。

    狌初九得到了“死之前会被通知”的消息之后,又过了好几天,却毫无动静。不知怎么的,他却并不像之前那样感到焦灼不安了。他开始默默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平日里却不再东想西想,该吃吃该喝喝,困了就睡,无聊了便在墙上刻字。

    有时候刻“谢安”,有时候刻“流烟”,有时候又会刻“凤十二”和“凤十六”,再把他们的名字划掉。

    他刻的最多的还是“流烟”,但他不刻自己的名字在旁边,就只是刻完了,便怔怔的看上一会儿,开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慢慢回忆到现在——那些回忆很多,他一个场景一个场景慢慢咀嚼,倒也很能打发时间。

    就在狌初九回忆起一起进入谢府的时候,身后的牢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响——脚步声不是“谢安”,这个念头是第一个跳入脑海的,那几乎立刻就让他失去了转身抬头的兴趣。不过随即,他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这个脚步声,他也是非常熟悉的。

    “封鸣——?”

    谢安的守卫得换几个更靠谱的了……

    不知怎么的,狌初九转过身子,看见果然是封鸣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笑。封鸣一定是来关心他,甚至是要来救他出去的,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谢安应该换几个不应该让她进来的侍卫?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见状,封鸣皱起了眉头,“你在笑什么?”

    “笑……一些好笑的事情。”他弯起了眼睛,“你怎么来了?不用在谢璋身边守着么?”

    “有知茶在。”封鸣意简言赅,“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等死呗。”

    “……安公子她,怎么说?”

    狌初九倒是看得很开的样子,他云淡风轻道:“她说什么时候需要我死,会先告诉我一声的。”

    见状,封鸣不由得拉高了声音:“你便认命了?”

    狌初九叹了口气,看向了自己曾经的搭档——尽管如今他们已经不是搭档了,却也是最为亲密的家人。

    他道:“什么是命?什么是认命?”

    “之前在月明楼,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出来了,才知道原来那是受苦。我试过了这世间常人不能忍受之苦,也受过了世间常人不能享受之富贵。我喜欢这世间最难以攀折的人,也被这人……喜爱过,相伴过。现在我情愿为她而死,不用等到几年后,说不定感情淡薄,终成陌路一般无趣,也不用担心她移情别恋,更不用最后容颜老去,垂朽不堪。”

    “现在就死,又有什么不好?若这就是我的命,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

    封鸣默然半晌,突然苦笑道:“我竟然不知,你只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她顿了顿,又道:“那我若是说,是安公子叫我来偷偷带你走的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北边暗潮汹涌,南边的南秦也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国库空虚,然而接待一国之君的仪仗总不能显得寒酸吧?

    即便是卢湛,也只恨自己不能点石成金,所以只能在两个毫无益处的选择中,两权相害取其轻:

    一,是放弃在谢籍面前伪装国力,强撑着表现出南秦尚有战力的富贵模样,把剩下的钱都拿去贴补军费,起码有些实际的好处。但这样的话,南秦几乎威严扫地,谢籍一眼便可看出南秦的脆弱与不堪一击,旋即便可能开战。

    二,是将贴补军费的钱花在粉饰太平上,让谢籍摸不清南秦虚实,不敢轻举妄动,或许还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

    但卢湛苦笑一声,心想,若是贴补军费,短时间内,也没有士兵能够抗衡北梁的火铳之物,不过杯水车薪,但就算用来打肿脸充胖子,争取到一些时间又能怎样呢?若想不到摆脱北梁制裁的办法,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作者有话要说:  给,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璋肯来, 姚玉容很是开心。各个方面都很开心。

    他们对视了一眼, 神色都颇为柔和,就好像身后没有两方人马恨不得把对方脑子都打出来一样,各自依照礼节行礼。

    “按理说,其实你还小, 不该劳累你的, ”姚玉容笑道:“但我一个人真是太累了。想找个人帮忙,国家大事,又实在不好轻易托付。想着你将来总要接触这些的, 便让你过来帮我分分忧,你愿意过来, 实在太好了。”

    谢璋没琢磨透她的话里是否有弦外之音,便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其实越长大, 性格就越淡漠。只是在大部分人面前,他懒得笑就可以不笑, 但面对比他更有权势, 更加强有力的“谢安”时, 即便并不想笑,他也不得不应付一番。

    清朝的雍正皇帝,都说他冷面,可康熙在位时, 还不是要他哭就得哭,要他笑就得笑?

    有时候,人们争权夺利, 也许要的就是这种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想不笑就不笑的权利吧。

    姚玉容看得出他笑容的不走心,心中便知道他对她仍然是心存戒备与距离的。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他小时候,那时候他还不大懂事,在她面前,总是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小脾气一使,就得要她去哄。

    但现在,就算她仍然愿意去哄他开心,谢璋大概也不敢让她哄了吧。

    考虑到她若是由着性子强行与他亲近,没准还妨碍他认真工作,让他想东想西,压力剧增,姚玉容便保持着距离。

    两人对彼此都十分客气,同处一殿,一直相安无事。有了谢璋,姚玉容总算轻松多了。

    但她刚从繁忙的琐事里喘口气,那边就有人来报,狌初九不见了。

    ——人并没有少。可是人却不是那一个了。

    用的是很传统,也很有效的办法——找一些愿意把自己的命当货物买卖的亡命徒,然后花一笔钱买下他们的性命,进行替换。

    一开始姚玉容难以置信,因为她不相信狌初九会“畏罪潜逃”,但她亲自去狌初九的牢房里,看过那代替他待在囚室中的陌生男人后,默然了许久。

    她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情,可是,细细的品了品,却发现,自己大约是高兴的。

    那被替换的男人,见东窗事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见姚玉容的面容隐在墙上火把的光影里,面无表情,仿佛铁面无私,他心中好像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大人,大人,我,我是良民!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

    姚玉容垂眸扫了他一眼,一旁自有密探上前低声禀报这个男人真实的身家背景——一个赌鬼,欠下了一辈子也还不清的高利贷,封鸣还了他的赌债,同时也把他的命从赌坊买了下来,替了狌初九。

    她是觉得狌初九必死无疑了啊……

    姚玉容心想,她看起来就这么像是会大义灭亲的人?

    这么想着,她微微弯了弯腰,对那男人道:“人的性命,是无法像东西那样替换的。”

    闻言,那男人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激动的精光。姚玉容便又道:“不如我们赌一把,你若赢了我,我立刻放你离开。你的债务已被偿还了,我这里也不需你用命来抵债。”

    “好好好!!”一听居然有这种好事,那男人瞪大了眼睛,连不迭的答应:“大人要赌什么?我什么都会!”

    他这样一说,姚玉容却直起了身子,冷冷道:“人的性命,是无法像东西那样替换的。但除了赌输了一切以后,连自家性命都卖掉,却仍不悔改的人。”

    她言罢,不再望去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狌初九不一定会死,这个替换他的男人,当然也未必就会是死替,但……

    姚玉容发现,她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笃定了,狌初九必然不能活。

    她想了想,发现这的确是一种套路——坚守正直初心的主角步入官场,最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要开始折腾了。

    什么官场黑暗,权利斗争,不死几个亲近的朋友,就显示不出政治吃人的痛苦,显示不出情势所逼的身不由己,不亲手把自己重视的朋友弄死,或者不眼睁睁的看着朋友被弄死而自己无能为力,好像就不懂取舍,就显示不出一路摸爬滚打的成长——

    最后,主角就会独身一人,形单影只,即便坐在皇位上,也要回忆一番美好单纯的青春年少,然后憋屈痛苦的留下虐心的传说。告诫一下世人高处不胜寒,成王之路本就孤独,走到最高点其实什么都没有——再怀念一下天真无邪的当初,对照一番物是人非的凄凉,真真是叫人感叹,得到越多,失去越多——

    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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