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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任遥看在眼里,没忍住,上前坐到了他身边,隔着衣袖轻摸了摸他的手臂,关切道:“疼不疼?”

    文旌转过来凝着任遥,面色清淡,眉目凛正,十分严肃道:“疼。”

    任遥一下有些慌,手在他臂袖边缘摩挲,又怕会碰到他的伤口,不知该往哪里放,看上去甚是无措:“那该怎么办?要不……我找大哥来,让他想想办法。”

    听到她言语中满是对任瑾的依赖,文旌秀致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快,“找大哥做什么?他又不是郎中。”

    “那怎么办?”任遥腾得站起来,“我知道了,家中藏有上好的伤药,我都拿来,给你挨着试一遍,看看哪种能消疼。”

    说罢,作势要走。

    文旌动作迅疾地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微地叹了口气,满面无奈道:“你别走了,我不疼了。”

    任遥狐疑地看着他:“你不要硬撑。”

    文旌摇头,十分诚恳道:“我没硬撑,真得不疼,就是道小口子,不过故意包成这个样子用来吓人的。”

    任遥站在原地未动。

    文旌手中暗暗蓄力,将她拽了回来,声音柔软:“你坐回来,坐到我身边,我有话要对你说。”

    任遥依言坐回来,微弯了身,托起下巴,目光清澈地看向文旌:“说吧。”

    “我想……”文旌难得犹豫,缠黏的尾音在他唇齿间徘徊良久,才终于吐了出来:“我想重查当年铁勒旧案。”

    任遥眨巴着眼睛神色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蓦得,将胳膊收回来,坐直了身子,问:“二哥,你还是坚信你父汗是冤枉的,对不对?”

    文旌,原名哥舒毓,乃是铁勒可汗哥舒耶奇的长子,也是当年大端皇后哥舒敏的亲侄子,隐太子赵延龄的表弟。

    这是任家最大的秘密,多年来,他们悉心保守,仔细看护着文旌,极有默契地绝不轻易提起往事,哪怕是府中最资深最得信赖的下人,也不知文旌的身世。

    可是今天,文旌却自己主动提起了。

    他这个人向来四平八稳,这样的表现,说明在心里已下定决心了。

    果然,他凝睇着任遥,极为认真道:“对,我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对父汗的信任。他是个英雄,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官位勋爵而置自己部下的性命于不顾。”

    任遥默了片刻,伏在膝上的手缓慢攥成拳,突然松开,转头看向文旌:“你查吧,如果你心里如此坚定,那就去查,只是……”

    门吱呦一声被推开,江怜站在门口,冲着文旌躬身道:“大人,魏太后来看您了。”

    第14章 呷醋

    文旌抓了魏太后的心腹重臣,该上门的迟早是要找上门来的。

    任遥看了文旌一眼,默默站起,想要走,可又有些不放心,调整了姿势恰恰挡住江怜的视线,弯了腰,冲坐在榻上的文旌低声道:“二哥,你还记得父亲曾经嘱咐过你什么吧?这个魏太后,你要提防,要小心,断不能将自己的身世秘密告诉她。”

    她这样,不过是闺阁里小女儿家的做派,其实凭江怜那习武十余年的精壮体魄,就这么短的距离,即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怎么可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听是听见了,可听得江怜一头雾水。

    先不说任遥口里的身世秘密指什么。

    从康帝在位时,魏太后就开始把持朝政。逆王谋逆时打出的最大旗号便是清君侧,除擅权妇人。

    到如今新帝继位,魏太后更是紧抓着手里的权柄不放,连立后这样的事都要横加干预。赵煦与她既没有母子情份,所维持的不过是表面的安宁。

    而文旌作为赵煦的近臣,更不可能跟魏太后有什么瓜连,更遑论把自己的什么秘密对她说了。

    江怜这样想着,不由得凝了心神看向文旌。

    文旌穿了一件雪色素衣坐在榻上,睫宇低垂,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远远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波澜,他仿佛也并没有觉得任遥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在任遥将要走时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阿遥……”

    他嗓音微哑,“你留在这里,去屏风后。”

    不等看任遥有什么反应,江怜先吃了一惊。

    忽听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回身一看,见属于魏太后的凤栾仪仗已慢慢移近了。

    他也顾不上再去劝什么,只冲屋内提醒了一句:“大人,太后已经到了。”便退到一边,同扶风一起跪迎。

    任遥本怔怔发愣地看着文旌,惊江怜这么一提醒,倒反应极快,迅速将文旌的手撸下去,灵敏迅疾地跑到屏风后,把碍事的裙角掖好,妥妥地躲在后面。

    外面起先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窸窣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文旌那寡淡的嗓音:“臣拜见太后。”

    魏太后道:“文相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一如任遥印象里的那个当年婀娜秀姿,顾盼倾城的哥舒夫人……

    任遥不敢探头出去看,但听动静,大概文旌又坐回了榻上吧。

    魏太后只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

    “哀家今日听说了镇远将军的荒唐行径,心中也是气愤不已,听闻文相已下令将他关进了刑部大牢……这固然是他咎由自取,但说回来,舒城毕竟是镇远将军,掌管京畿二十万大军,多年来也算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他往日的辛苦上,这件事就作罢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委婉客气,可谓是给足了文旌面子。

    但文旌端坐在榻上,敛着袍袖,没说话。

    魏太后见他没有反应,脸色开始不豫,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新帝刚刚继位,正是朝局动荡的时候,这个时候惩办一品武将,只怕会更加人心惶惶,文相不是最重大局的人吗?总不会因为私怨而意气用事吧。”

    这几句就不太像人话了。

    众人皆知,舒城被下狱的罪名:杀妻,擅闯凤阁,刺伤丞相。

    也就最后一桩跟文旌有点关系,但也说不上私怨,毕竟文旌是一国卿相,不是白丁。

    任遥靠着屏风心想,依照文旌的脾气,恐怕会直接回怼……

    谁知文旌没多言,只是清清淡淡地掠了一眼魏太后,言简意赅道:“此案太后不宜插手。”

    房间里一阵静默,随即传出魏太后薄怒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哀家多管闲事了?”

    文旌依旧神情寡淡,声音平缓无波:“舒檀状告其父杀妻,而舒城原配秦氏是当年哥舒可汗麾下第一谋士秦文通,事情牵扯到了哥舒可汗,太后理应避嫌。”

    魏太后被这么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等回过神,脸色隐隐约约有些发白。

    这一番谈话算是不欢而散,魏太后怒气凛然地挥袖离去,文旌则是礼数周全地将她送到府门外。

    任遥趁他们出了院子悄悄跟出去,见父亲和兄长及任家百余名下人都齐齐整整地跪在府门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太后。

    也是,太后驾临,礼数当显隆重。

    从前,太后还不是太后,只是哥舒夫人的时候,就很偏爱排场风光,如今当了太后,金尊玉贵,自然更不能敷衍了。

    任遥扒着门框,一直见那璀璨奢华的仪仗华顶渐渐走远,心里挂念着文旌的伤,刚想出去把他拽回来,衣袖却被人从身后扯住了。

    是在他们家避难的冯元郎。

    冯元郎这次学乖了,扯得任遥回了头,立马松开她的袖子,又往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一些,吐吐舌头道:“你们家可真是厉害,连太后都能招来。”

    任遥瞥了他一眼:“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躲好了吗?”

    “唉,我都快憋死了,要不你带我出去玩吧,我们去晏楼饮茶,吃酒……”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了一丝丝胆颤地看向任遥身后,抿住了唇,不说话。

    任遥回头,见文旌神情冷淡地走了过来。

    他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任瑾。

    “兄长,冯家姐弟的事你不必烦心了,我已向陛下禀过,他知会了内直司,将冯家三位小姐除名,三日后派人去接她们就是。”

    任瑾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起袖氅刚想说什么,冯元郎踉踉跄跄地从后面狂奔过来,“真……真的?我姐姐们没事了,二哥你可真厉害!”

    文旌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走出去几步,他停住了,回身朝冯元郎招了招手。

    冯元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文旌道:“你和你姐姐们都没事了,还打算继续在任府里住着?”

    “啊?”冯元郎半张了口,没反应过来。

    后面的任广贤听文旌好似要逐客,觉得不妥,想上前来说几句,被任瑾拖了回去。

    任瑾冲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文旌继续说:“长安乃天子脚下,是非多,秦国公一案牵扯甚广,跟着倒霉的也不光你们一家,但如此幸运的却只有你们。若是被有心人上了眼,翻腾出来,我可就懒得管了。”

    冯元郎一凛,心领神会,忙道:“丞相放心,等姐姐们出来,我们立刻就离开京城!”

    文旌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才转身一路回后院去了。

    等他走远了,任遥才背着手慢踱到冯元郎跟前,冲他摇摇头,叹道:“我二哥看上去还真是不喜欢你……”

    冯元郎挺直了背,横眉道:“你还在这儿幸灾乐祸!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任遥道:“自然是因为你讨厌呗。”

    冯元郎瞪圆了眼睛看了她半天,最终泄了气,耷拉下脑袋,嘟囔:“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就要被文旌这么针对,我冤不冤……”

    任遥瞧他这古怪模样,正纳闷,那边江怜去而复返,冲任遥微微一揖,温和道:“小姐,大人让你过去,他还有话要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文旌:一号情敌解决,欧耶!!

    第15章 交锋

    送走了魏太后,按理说文旌该舒口气,可他面对任遥,却看不出半分好颜色。

    “今日,悯生来凤阁呈送文书,我与他聊了几句。”

    任遥半趴在梨花木雕小几上,把玩着‘思寤’,没所谓地应了几声。

    陈稷与文旌本就是同窗好友,且两人又都是朝廷命官,遇上是早晚的事,这有什么稀奇?

    文旌看着任遥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一股气直往上蹿。

    他与陈稷三年未见,按理说当是久别重逢,该好好叙旧才是,陈稷待他也很是热络,既不乏对上官的尊敬也不缺对同窗好友的亲近。

    陈稷为人向来滴水不漏,凡事都力求周全,这也没什么稀奇。

    可当说到任家时,古怪便来了。

    “前些日子只听闻南弦你要回来,兰淑大哥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张罗,光你的院子就翻修了好几回,生怕哪里不妥当,怠慢了你。阿遥更是……”本是自然的叙旧,但说到此处陈稷却顿了顿,颇为心虚地偷睨了一眼文旌的脸色,改口道:“任姑娘更是辛苦,操心着内帷琐事,人也消瘦了不少。”

    文旌当时便察觉出了异样,但没表露出来,也只当了一句寻常话来听,继续与陈稷寒暄了几句,便把他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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