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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那人输了。

    小深心头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禁制还未完全形成,但他也有些许感应。

    小深脚下轻踩,身体已随着水波游出洞外,速度极快。虽无灵力,但龙族游水是天生自然的本事。

    他隐隐觉得周围的环境不大对,水底沉着不少人族的东西。在他入睡前,他的大泽周围是没有人族聚居的。这么多年过去,世事变迁,又搬来了人族也有可能。

    只是,这些人族难道没事就喜欢带着东西在大泽上丢么?

    看,居然连新鲜菜根都有。

    小深才游到一半,自水上也下来了一个人族,双方一相遇,皆是一愣。

    对方穿着青衣,两鬓霜白,身形清瘦,面容却是年轻清俊的,他仔仔细细打量小深。

    眼前的少年浑身只穿着一件残破的玄衣,腰间一条玉带倒是完好如新,玉带甚宽,束在腰上也就更衬得少年人的纤瘦了。

    少年眉宇间好似还有几分稚气,但那双深碧色的眼瞳,因仰看过来,折射着水底的光与碧波,摄人心魄。

    虽是人形,却无人气。

    少年赤着双足,细细的脚踝套着两只驭灵环,简洁甚至朴素的银环衬着雪白的肌肤,竟叫人觉得惊心动魄,银环形制和方才的红袍人手上的一般无二。

    看他在水底也呼吸自如,应当是水族,只是化作了道体,看不出原形,又被驭灵环压制,气息微弱得可怜,实在惹人怜爱。

    这必然就是祖师在遗言中所说之人,为首的青衣人心道。

    “小道友,可是要逃?别怕,那个给你套驭灵环的人布下的法阵为我所破,已逃遁而去了。”青衣人压抑住内心的波动,朗声道。

    小深刚刚才被混蛋新娘欺骗了感情,正是警惕的时候,他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族修者,“这么说,是你救了我?真巧啊。”

    放在早一天前,他见到人族,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青衣人听他语带怀疑,腔调还有些古怪,听不出哪里的口音,并不介意,知道少年逃过一劫,必然正惊魂未定,只爽快地道:“鄙人可以心魔起誓,对小道友毫无恶意,你无需担忧。”

    小深讶异他的坦诚。

    青衣人又道:“但其实也并非巧合,说来都是机缘,我乃羽陵宗主谢枯荣。五千年前,本宗开山祖师方寸真人飞升前曾留下一卦,叫后世继任宗主于此年,此日,此时,来此地搭救一受困者。我应言而来,果真发现有人在此设阵。”

    他语气波动,引以为傲。

    方寸真人大才大德,五千年前的预言,到今日,半分不差!

    远隔时光,他受祖师指点来到此城,还就真的遇到了一个需要搭救的水族少年。

    谢枯荣态度好得出奇,也正是因为这道遗命来自祖师,少年与羽陵宗,渊源颇深啊。

    羽陵宗?方寸真人?都没听过。

    小深只觉莫名其妙,我跟这人族的什么祖师无亲无故,他干嘛特意叫子孙来救我。

    此人术算倒是出神入化,可为什么啊。

    不可能连他是龙也算得出吧,何况此人的传人也不像知道他真实身份。

    “多谢。”小深不大想和他打交道,即使他立了誓。继续向上游,相比起这些莫名其妙来救他的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疑惑,他的水域到底怎么了,那才是真正至关紧要的。

    小深这么浑不在意地往上游,谢枯荣心中暗道,天下人听到羽陵宗,鲜有平静无波的。偏偏祖师指定的这少年,竟无动于衷。

    “咳。”对方没邀请,谢枯荣却也跟着踏波向上,“小道友,你现在被驭灵环所缚,可有去除之法?还有,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太安全吧,那红袍人行踪隐秘,术法古怪……”

    叫外人看到羽陵宗的宗主这样厚颜,大概会怀疑是幻境吧。

    对少年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对谢枯荣来说,从他继任宗主起,知晓代代相传的、和这少年有关的隐秘遗命,已经数百年了,也想过了无数次自己到底要救什么人,为什么。

    虽然祖师寥寥数语,只留下搭救的任务,眼下,谢枯荣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转身就离开。

    这个他等待了几百年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言语间,小深已到了水面,他踩在水面向四周一看,傻了。

    周围岸边尽是民居,距离近到能看清门上的春联,远处更有城楼,巍巍峨峨的宫殿,雕梁粉壁,分明是座人族聚居的大城。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能清晰地看到人族居住的痕迹,而非广阔的水面。

    当年浩浩渺渺的兰聿泽,竟成了口小小的寒潭,旁边还有石碑,上写:王家潭……

    ???

    我水呢?我水呢??

    龙君分封给我的水域为什么只剩这么一点了洗脚都不够……!

    便是沧海桑田,也不至于如此。再说,龙族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水脉几时干涸么?

    现在想来,恐怕这也是被新娘得手的原因之一。

    作为大泽之主,水没了,小深的力量多少也被影响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我以后再也做不成兰聿深了,是王家深……

    好难听的称呼,小深哭了。

    “小道友放心,这满城百姓只是被红袍人迷倒了,我带了几名弟子前来,正在破法,过后他们自然会苏醒,想来是那红袍人怕正式收降时动静太大。”谢枯荣道。

    他还以为小深盯着民居看,是在疑惑这样一座大城没有丝毫人声,太过安静,故此出言解答。

    小深颤声道:“这里……不是兰聿泽么?”

    谢枯荣看了他一眼,略带疑惑,不动声色道:“你说古兰聿泽?此城在五千年前,确实还是一片汪洋大泽。说来与我羽陵宗也颇有渊源,祖师爷方寸真人途径一州,发现那里连年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他便做了一件好事。”

    小深木偶般转过来,定定看着他:“……什么?”

    “你没听说过?祖师将大泽之水抽去十之八九,成了一片沃土,把一州百姓皆安置于此,他们休养生息,连绵数千载,繁荣至今,已成一国之都。”

    谢枯荣傲然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山河地理皆是生成于天,却发挥于圣!方寸祖师,以人身逆天地而行,可堪为圣啊!”

    小深:“………………”

    把分封水域都弄丢了,还被人族在他的地盘上建国,他还算什么龙……

    都怪人族,人族真不是好东西,一个偷我,一个偷我的水。

    难怪大家素不相识,方寸却留言让人来救他……这样就够了吗?够了吗??

    方寸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谢枯荣说罢,只见小少年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心说少年再冷艳,也是水族。凡是水族,听到祖师这般事迹,哪能不激动佩服。就是不知少年身为水族,怎会连这件事也没听说过。

    “呵呵,如今凡人间流传,此地有龙脉,当年真人才会叫他们移居此处,后成十朝古都,其实不过穿凿附会罢了。”

    他淡淡指点,总算是恢复了宗主的丰采。

    少年:“……”

    少年怕是见识不多,大受震撼,接着发问:“那当初抽走的水……去哪儿了呢?”

    谢枯荣一笑,“这千里之水,乍然装在哪处水脉,也会引起触天巨浪,甚至改变周遭地貌啊,再者说,我宗门中多有修习水法的弟子,祖师就将大泽之水都带回羽陵了。”

    小深:“哦。”

    第2章

    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

    谢枯荣本就有招揽之意,少年听说了祖师的事迹,以及宗内亦多有修习水法的弟子后,果然主动提出,自己无处可去,想投靠羽陵宗。

    这少年与羽陵宗有着千年渊源,谢枯荣实在无法放任他套着驭灵环在外。

    再者,他可以说服自己,那红袍人修为不俗,少年被他盯上,解开禁制后兴许也是不凡,或者是门内哪位弟子的机缘呢?

    羽陵宗道法万千,修水法的是一大类,由当初方寸祖师所创,师法天下水脉。

    所以门内修水法的弟子,很喜欢与水族相师相友。尤其是身怀龙族血脉的,他们天生能感应水脉,如此对修行也颇有裨益。

    不过,以羽陵宗的地位,不需要像红袍人一样,强行抓水族。自有水族投靠,给羽陵守守山门,做点零活儿,打工换好处,连子孙后代也一齐攀附在羽陵宗这巨木上,互惠互利。

    羽陵不论出身,有些天赋绝佳的妖族甚至会拜入宗门。

    “你叫什么名字?”谢枯荣柔声问道。

    “小深。”

    小深,谢枯荣默念两遍,“那姓氏呢?”

    王家深黯然道:“唉,伤心事,不提也罢。”

    这属于家丑不可外扬。

    谢枯荣却误会了,心道小深如有亲族,也不至于等他来救,看来身世凄惨啊。他不忍心戳小深痛处,便打住不再提了。

    再看小深衣不蔽体,只剩一条玉带完好,他给了小深一套新衣,如此也可遮住银环,照顾小深的自尊。

    王家潭边等得片刻,谢枯荣带来的心腹门人也都回来复命。见宗主身侧多了个柔软无力的水族少年,起初还未多想,直到谢枯荣说带少年一起回去。

    方寸真人的遗命是羽陵宗宗主代代相传的隐秘,他们怎会知晓,只想着少年看上去灵力低微,宗主到底看上他什么啊。在羽陵宗,就是想进来打个杂,也不会收这种。

    但口头上,倒也无人敢质疑。

    小深则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看回来。

    不止是观察一下不同的人族,也是琢磨着,羽陵宗到底多少人呀。待我好了,占领羽陵宗后,要不要把这些留下来打杂呢?

    逻辑是这样:这些人既然在羽陵宗,肯定吃我的(水),用我的(水),所以也全都欠我的!

    他身旁如今是一个臣属也没了,那这些兴许能抵用一阵。

    谢枯荣看着老成一点,或可做个龙宫大总管……

    小深正遐想连篇,谢枯荣则吩咐一个随行的妖族,“道弥,你同小深做个伴吧。”

    这小妖族的祖父起,就依附着羽陵宗了,甚至和谢枯荣颇有交情,连道弥这个名字也是谢枯荣给起的。八十岁起,就被打发跟在宗主身边打杂。

    以谢枯荣之尊,平日他也无甚事,反倒是能得些指点,连正经宗门弟子也羡慕不来。

    道弥十分勤恳,还拍着胸口自夸道:“您放心,我打小就常同着祖父一起知客,我是巴掌心里长胡须——”

    他眼睛巡看一圈,可惜也没人有想给他捧场的意思,他只好自己说了下半句,“老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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