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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蒋弼之还是很淡定:“我不懂画。”

    朋友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了,我看长得不错,还挺乖,家世也合适才想给你们撮合的。”他又想起什么,拿出一瓶酒给蒋弼之:“你要的酒。”

    “我什么时候管你要酒了?”

    “不是你前阵子四处打听嘛,问谁有这个酒庄这个年份的这个什么酒,刚说你记性差你就又忘了,也就是两三月前的事吧?”

    “什么这个这个的,怎么连个酒都说不清了?”蒋弼之一边嘲笑他,一边接过这酒,瞬间就有些愣住。

    那朋友继续说着:“这什么酒啊那么难买,我托了好几个人才买到,可不便宜呢,回头你得再单请我一顿。”

    蒋弼之垂眸看着那酒标,低声道:“egon mullerscharzhof, trockenbeerenauslese, 1976。”

    那朋友咽下嘴里的菜,赞叹道:“我特服你这点,明明没学过那个语言,说起个把单词儿来口味儿还挺正。”他往前探了探身,和蒋弼之一起看那酒瓶,问道:“这是白葡萄酒吧,这么早年份的还能喝吗?”

    蒋弼之清了下喉咙,但嗓音还是有些发涩:“顶级的tba可以。”

    那朋友恍然大悟:“哦,这就是tba啊,是最甜的了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甜酒啦?”又坏笑着问道:“还是说要送给哪个意中人的?不过得是小姑娘才爱喝吧,你要换口味了?”

    蒋弼之的视线从酒移到他朋友脸上,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他朋友不多,且多和他一般沉闷,只有这一个有些活泼得过分,倘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陈星,倘若陈星能见到他,一定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吧。

    散席后,蒋弼之独自回到家中,直奔酒窖。

    他的酒窖宽敞,放了套简单的桌子沙发,他将这瓶甜酒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到椅子上,盯着那瓶酒发起了呆。

    他的酒窖有几个极为高大的架子,将酒按照他自己的分类安置在不同架子的不同层里。可以说,这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著名酒庄的好年份干红、干白,都能在他的酒窖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唯独没有一个格子是留给甜酒的。

    蒋弼之盯着那瓶酒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将酒放进桌底的抽屉里。

    他回到楼上,偌大的家中只剩他一人。

    蒋安怡的心理医生说不能将孩子关在家里,要多和同龄人接触。于是蒋弼之又将她送回了私立学校,一星期回一次家。

    那心理医生一边说着蒋安怡需要朋友,一边却又将自己唯一交心的朋友从自己身边带走——单身至不惑之年的钟乔被这位优雅温柔的心理医生迷住了,接受了对方的表白。

    钟乔当年应聘这个薪水丰厚的职位时,之所以能从一众经验丰富的老管家中脱颖而出,得到蒋弼之的认可,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信奉单身主义。

    可爱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连蒋弼之也没有办法。钟乔很羞愧,认为自己没能守信,希望能一切照旧继续住在这里,蒋弼之却不许了。

    一向被笑称为妻奴女儿奴的王助理因为和家人相处时间太少,夫妻两个正在闹离婚。蒋弼之让他一次将年假用完,带着家人出去旅个游。他不希望钟乔难得老树开花,再重蹈了王助理的覆辙。

    钟乔婚礼那天,蒋弼之送了厚礼,笑称新娘对自己残酷,将自己的两个家人都拐走了。大伙都笑,以为他在幽默,连新娘子这样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都没看出他其实是真有几分落寞的。

    这么宽敞的别墅,晚上只剩他一人,确实显得有些空了。他起初自然是不适应,晚上在书房工作时总会下意识喊钟乔。可他又不喜欢让别人贸然进入自己的领地,就没有再招新的管家或者佣人。

    他自己也没料到,不过一个星期他就习惯这清清静静的夜晚。原来人终究还是与自己相处,旁人来来去去,都只是过客。

    陈星的两名同事偷喝客人寄存的酒,被抓了现行,当时一起值班的还有陈星,他被新来的经理叫去了办公室。

    陈星很不安,以为自己要被牵连,结果对方却是和他谈岗位调动的事,问他愿不愿意去某嘉宜会所的酒廊,薪水比现在要高。

    陈星面露讶异,“嘉宜?”

    经理失笑:“虽说还没有发布新闻,但是内部都已经传开了,我以为你也知道。檀阙现在已经属于天盛了,马上就要停业装修,能留下的员工早晚要调去其他部门。我刚说的那个岗位现在刚好有个空缺,不如你立刻就过去。”

    陈星略一失神:“这么快……”

    “没有挂牌出售,自然是高效一些。怎么样,对新岗位感兴趣吗?”

    薪水比现在高,当然愿意。

    那经理似乎对他很感兴趣,问他:“刚刚他们偷酒喝,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据他所闻,陈星应该是爱酒的。

    陈星不想做落井下石的小人,就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参与呢?那瓶轩尼诗xo是一个被他们服务生称为“一边倒”的常客寄存在酒店的。之所以叫“一边倒”,是因为这客人谢顶,头发都往一边梳,人还讨厌,对服务生颐指气使,每次叫服务都好像使唤仆人,挥着胳膊往一边抡——永远都是左臂向左抡。还特别能吐,经常在沙发上坐着坐着,突然就歪到一边开始吐,就是不肯去洗手间——也是永远朝右吐,是以被称作“一边倒”。

    对这种客人,陈星当然也反感,若搁在往常,不需要别人叫,可能他自己就牵头先给这客人些颜色瞧瞧。

    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蒋弼之说他“一时冲动一时又后悔”,彼时他还只是心慌意乱地先应下,等后来冷静下来了,再想起这句话,他才觉得心惊。

    那简直就是他从前所有对错的写照啊。他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蒋弼之只认识他那么短的时间,却比他自己都要了解自己呢?

    他不由地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他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妄自思考人生会显得很可笑,可直到他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时,才发现自己从前实在想得太少。

    他确实思考得太少了,以至于他如今想破脑袋也只想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依旧没有太想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又到底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偷喝客人的酒,显然是在那个模糊的轮廓以外的。所以不管他多讨厌那个客人,他依然不会那样做。

    如果生活中所有的事都如这件事那样答案分明就好了。

    他依然不停地感到疑惑与迷茫。

    他去了新的工作地点,这里很好,服务生就只做服务生的工作,虽然也累,有时也会受侮辱,但起码不用陪酒、陪唱,也无需赔笑。这里的好酒也多,展览柜里摆了很多不外售的酒,陈星看到各国语言,问他的新师父:“这个trockenbeerenauslese和beerenauslese有什么区别呢?”

    新师父过来看了一眼,说:“好像听说过,但是早忘了。”

    新师父人也很好,只是工作强度太大,不太有耐心。

    他还会遇到其他问题,比如小月的学校,虽然老师已经警告过班里的同学,也给陈月换了宿舍,但陈星还是不放心,想给妹妹转学。陈月惦记着高考后那十万的奖金,自然是不肯。

    陈星拿不定主意,想找人问问,他身边的长辈只有彭阿姨,可彭阿姨自己初中都没上完,哪里懂这些,只说:“小月自己觉得呢?”

    陈星叹气,他的妹妹他还不知道嘛,当然是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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