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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顾簪云怔怔地看着萧昱溶。

    这下烟花不是炸在脑子里了,是炸在心里。

    次日一早,萧昱溶先去正院拜别了顾家诸位长辈,又和顾家小辈们一一道了别,只是却不见顾簪云。

    萧昱溶不由得有些诧异:“元……原来顾九妹妹没来吗?”

    顾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云姐儿昨日受了凉,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会儿这歇着呢,只怕是没法来送行了。”

    压下心头对元元的担忧,以及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失望,萧昱溶点了点头:“这样。不过也无妨,那昱溶便告辞了,多谢诸位数年来的照顾。”

    出了正院,萧昱溶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带着点春走了。

    他昨夜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诸如“萧家厨子我给你留下了还留了一个母亲留给我的暗卫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要及时增添衣物别受寒了不然到时候肯定会不太舒服”“该享受享受该认真认真别太在乎你们家那劳什子家规你不需要自己逼得那么紧”这样的话,好好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弄得像个老妈子一样。

    可是今儿顾簪云就受凉生病,可见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萧昱溶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打定主意待会儿上了车就给她写封信,好好谴责一番她的这种行为。

    没成想,打起帘子上了车,萧昱溶就愣住了。

    顾簪云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

    “你怎么来了?”

    顾簪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来给你送行啊。”

    萧昱溶坐了下来,一边朝外头喊了声自己有点事,先别走,一边连忙摸了摸顾簪云的额头和手,发现都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随后便微微皱了眉头:“你还生着病,怎么就跑出来了?”

    “我其实……没生病。”顾簪云头一次装病,承认起来还有些羞窘,说到后半句,声音都小了大半。顿了顿,这才接着道:“我想着正院那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好说话,就想自己来送送你。”

    萧昱溶一时无言,昨夜才吩咐她不要过于拘束于规矩了,今天她就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他再度叹了口气,眼神温柔,语气中却有几分藏不住的担忧:“想送我也不能这样咒自己啊。”

    顾簪云轻轻点头,一面把一个香囊递给他:“这是我自己绣的贴身香囊,你拿着吧。”

    萧昱溶接过香囊。

    竹青的底,绣着一双鸟儿,每只都是一翼一目,绣法极为精巧,将鸟儿比翼而飞的姿态绣得栩栩如生。

    是比翼鸟。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萧昱溶摩挲着香囊,忽然倾身将顾簪云拥入怀中,清澈的声音难得地有些沙哑:“等我娶你。”

    “好。”

    第40章 千字文(剧情为主)

    送走了萧昱溶,顾簪云尽量挑着没人的地方走,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眠霞居。

    杜衡杜若正守在屋里,虽说面色如常,也依旧依照规矩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是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探头看看窗外,眼中藏着担忧之色。

    直到看见院门处一抹云水蓝,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一个迎上去,一个回屋把被子里的大枕头和衣裳收起来。

    顾簪云回了堂屋坐下顺了顺气,又抿了口茶,想了想,再度翻出了萧昱溶先前给她的香囊,细细看起来。

    时间仓促,萧昱溶查到的东西也不算多,不过薄薄一张纸,但上头记着的却都是有大用的。

    顾簪云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中间的一个人名上。

    回春堂大夫,宋万。

    她垂了眼睫,微微弯了弯唇角,唤道:“杜衡。”

    顾簪云让杜衡去寻的是疏风,萧昱溶临行前留给她的暗卫。

    说来萧昱溶也是真的有趣。长宁公主留下的暗卫队里都是男子,因此萧昱溶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挑出一个相貌性格都平平无奇、木讷老实又忠心耿耿的人。即便如此,临行前他还特地同她叮嘱了一番:“元元,你可得记着,旁人的性格家世相貌都不比本世子,也没有我们两个相处这么多年的情分。”

    顾簪云:“……”

    “那我不如去找暗卫的时候也吩咐杜衡杜若去,如何?”她玩笑道。

    萧昱溶却是一下就亮了眼睛:“好啊,可以。”

    顾簪云:“……”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她半是诧异半是好笑道,“当真是奇怪的很。”

    萧昱溶抿了抿唇,回想起点春这几日笑吟吟地在他耳边念叨的种种青梅竹马分道扬镳的故事,面色有些僵硬。

    ——后来顾簪云就听说萧昱溶一回枕水居就把点春打了一顿,三天都没下来床。

    回忆到这儿,顾簪云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当时只是玩笑,可是在叫人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就吩咐了杜衡去院子里找疏风,而不是自己去。

    没过几天,疏风打探来的消息很快就通过杜衡之口传进了顾簪云的耳朵。

    眠霞居里,顾簪云保持着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的姿势已经一个上午了,室内的光线也从昏暗到洒满了阳光,映得一室暖意融融。

    顾簪云的眼神轻轻滑过窗前的百灵鸟笼子、书架旁那黄花梨木人物楼阁架上的十二色玉质摆件,轻轻重复道:“所谓的‘后宅妙手’吗……”

    她站起身,唤道:“杜若,更衣。”

    同顾大夫人说了一声,顾簪云便带着杜衡杜若出门了。

    妙手堂在闹市,倒是给了顾簪云伪装的好机会。她进了附近的一座酒楼,要了三楼的雅间,随后便让杜衡去大街上寻了个孩子,给了十文钱让他把妙手堂的宋大夫请过来。

    “玉泉斋二楼望山阁?”宋万捻了捻胡子,微微沉吟,一面细细打量了面前这小儿几眼。

    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小脸有些脏,还吸着鼻涕。穿着一身粗布蓝衣裳,精瘦精瘦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黑,一看就是在大街上跑惯了的。

    看来这次这人又是个不愿意自个儿出面让人发现的。

    这样的人宋万见得多了,这会儿也不过是习惯性地谨慎些,不过片刻就应了下来,和一旁的李大夫说了声,整整袍子就往对面走去。

    小二引他上了楼,推开望山阁的门,宋万就怔了。

    衣着华贵,眉眼清丽,举止落落大方,后头还站着两个年纪衣裳高矮胖瘦都差不大多的姑娘,看着的确是个高门大户里的后宅女子。只是那垂髫分髾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莫不是未婚先孕一类的事儿?或者……

    宋万暗自提起了心。

    少女侧对着门坐着,这会儿听到响动,便转过头来,迅速而仔细地把宋万打量了两遍,一面微微笑着:“宋大夫来了?坐吧。”

    宋万虽然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能这会儿走,否则便是自砸招牌了,只得依言坐下。

    桌上只简单地摆着一碟芙蓉糕,一碟枣泥山药糕并一副茶具。宋万甫一坐下,其中一个站着的姑娘就笑盈盈地过来替他倒了盏茶。

    茶香清浅,色泽澄澈,但宋万只是礼貌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不知姑娘寻宋某前来有何要是?”

    那少女在让他坐下后又看向了窗外,这会儿听见他的问话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宋大夫似乎很着急。”

    不待宋万说什么,她便继续道:“我是顾府的九姑娘,顾大老爷的女儿。”

    “宋大夫,我想问问,一个姨娘把流产的事情栽到了嫡出姑娘的头上,那位嫡出姑娘该如何还击呢?”

    宋万猛地睁大了眼睛,又很快意识到不对,抿了抿唇:“这是别家的家事,宋某只是一个小大夫罢了,不敢多嘴。”

    少女微笑着点点头,她坐在窗边,阳光泼洒了她一身,原本只是清丽的容貌竟然也因为那出尘的气质而显出惊心动魄的天人之姿,宋万不慎和她对上了眼神,慌忙低下头去。

    “那柳姨娘这一胎稳还是不稳,你总该知道吧?‘后宅妙手’,嗯?”

    宋万的头埋得更低,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背脊滚过:“宋某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时候不早了,宋某该离开了。”

    少女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指着窗外:“宋大夫,你看。那是韩府,住着赵姨娘,那是马府,住着小冯氏,那是祝府,住着祝夫人……”

    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窗棂,菱花格子在那只白皙的手上投下漂亮的阴影。宋万怔怔地盯着那只手上的光影变换,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逐渐被抽空,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玉泉斋是江州最高的酒楼,望山阁正对着江州城东,权贵富族聚居之所,宋万常常出入的地方。

    她每报一个名字,宋万就觉得心里更惊惶一分。压力越来越大,让他的冷汗止不住地流。

    少女忽然顿了顿,笑着转回头:“宋大夫,明日来我府上做客,陪我祖父他们说说话如何?”

    宋万只觉得喉头都被堵住了一般,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半晌,他才艰难地、颤颤巍巍地点了个头。

    “那么,告辞。”少女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屋子,衣袖拂动时,宋万只能闻到一股清冷的梅香。

    他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一块未动的糕点,直坐到整壶茶都冷透了,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一点风拂过时吹来的浅浅梅香,经久不散。

    二千里之外,京郊。

    暮色四合,萧昱溶从早上开始就弃了马车,行李暂且留后,他先带着随从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关城门之前赶进了京都。

    城中不许策马,萧昱溶一行人便放慢了速度,一面去看京都景致。

    华灯初上,昏黄烛火和大红灯笼次第燃起,装饰着这座古都。即使已经入夜,宽阔的大街两侧叫卖之声依旧不绝于耳,一路走来常常能见到高鼻深目的胡人穿梭在大魏百姓之中,人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往来巡逻队伍铁甲银枪,神色肃穆,乃是天子脚下的盛世威严。

    干燥的微风吹动了萧昱溶佩剑上的流苏,他望着宫墙之上高悬的一弯月,神色平淡。

    没过多久,便到了宣国公府。萧昱溶翻身下马,由着小童上来将马牵去马房,自己先去了正院。

    宣国公萧齐肃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萧齐肃已年逾四十,却是保养得颇好,面白无须,无甚皱纹,看着还仿若三十许人,只是由于眉眼精致了些,气质阴郁了些,无端端就让人觉得阴柔。

    萧昱溶跨进屋子,立刻便有仆从拿来一个垫子。

    依照规矩,他需要跪拜。

    萧昱溶看了看垫子,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这个规矩他知道。

    只是从前行礼心甘情愿,现下心头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味道。

    他在江州查当年旧事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母亲的逝世有些蹊跷,甚至还与江州那位御医张文令有些关系。

    当时他便想着,要回京都好好查探一番当年的事,若是……他定要报此仇。

    既是为母亲,也是为元元。

    额头触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的时候,萧昱溶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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