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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这可真是好事儿。”常洛很高兴,但并不急于追究原委,而是掸了掸那张单子,“你让这些人办什么事儿,还不就是一句话。”

    “这不废话么。”孟观潮笑斥着, 亲手给常洛斟了一杯茶,“你能记起四年前今日是怎么过的?要是哪一个终日忙于公务,与很多同僚、军兵在一起,又恰好有人写手札的习惯, 总归有些麻烦。既然扯谎,就尽量做圆。”

    常洛笑了,“你这滴水不漏的毛病,也够吓人的。”

    孟观潮一笑置之,“另外,四年前,有两位太医,曾奉先帝之命,随老五到金陵。一位姓梁,一位姓任。如今梁太医还在太医院,任太医却已赋闲,你查一下后者住处,我得请他们二位喝顿酒。”

    “你可拉倒吧。”常洛笑出声来,“太医院的人,哪个不是看到你就腿肚子转筋?你亲自跟他们商量事情,真会吓着他们。听我的,你想怎么着,跟我说,我替你出面,绝对办妥当。”

    “也好。”孟观潮笑一笑,与常洛交了底,商议需要着手的事宜。

    .

    徐幼微更衣之后,先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笑吟吟的,“还没用饭吧?巧了,我也出去串门,刚回来。一起吃。”

    徐幼微笑道:“好啊。”

    用饭时,征得婆婆同意之后,她遣了服侍在房里的下人,细细地说了原冲、之澄的事情。这也是孟观潮的意思,毕竟,只原老夫人那边,就需要婆媳两个斟酌着情形应对,且要开始防范着皇室里的人。

    太夫人听完,思忖多时,叹息一声:“那两个孩子,也太苦了。”

    “可不就是。尤其之澄那几年……我虽然性子绵软,却也不是爱哭的性子,今日却因她掉了几次泪。”

    太夫人笑着端详她,“怪不得,进门时就疑心你哭过,还以为观潮惹你生气了。”

    “怎么会。您教导的儿子,怎么会为难一个女子。”

    太夫人笑吟吟道:“你纵着他罢了。”又道,“接下来,观潮得着实忙几日了。”

    “的确。”

    这样的一段姻缘,要做的工夫就已不少,更何况,还要不留痕迹地查皇室中人与李之澄之间的渊源。

    徐幼微想想就已头大,观潮却一直若无其事。

    能力卓绝又彪悍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总会让身边的人自惭形秽。

    当晚,她回到房里没多久,谨言便来传话:“四老爷今夜要见几个人,让四夫人早些歇下。”

    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她毫无意外,笑着说知道了。

    歇下之后,回顾自己与他的前生,好一番辗转反侧。

    之澄到了今时今日,已经煎熬到了随时崩溃的可能,也正因此,才会失去控制,在突然听到一些言语的时候,有最真实的反应。

    太后,是在她事前的猜测之中,出乎预料的,是宁王。

    她竭力回想着,太后险些被观潮掐死的事情前后,宁王是何情形。

    宁王争储之中被先帝责罚过两次之后,便心灰意冷,做了个安于享乐的闲散王爷。

    皇帝登基之后,宁王成为道教的俗家弟子,没多久,便醉心于修道炼丹,逐步成为皇室中最没存在感的人。

    只有在遵循着礼数进宫请安,又恰好被哪个官员、命妇遇见的时候,才会引起几句私底下的感慨:要不是遇见,都已忘了皇室中还有他一席之地;皇家子嗣,怎么就不谋个官职、做些生意,哪里有真正长生不老的人;幸好,还没疯魔到浑忘了规矩的地步。

    乾元九年,宁王请旨,要到山中道观修行。

    皇帝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

    宁王就此彻底离开帝京的锦绣堆,渐渐地,人们淡忘了那个人。

    再往后……没有了。

    不论是前世经历之中,还是身死后的观望,都没再得到关于他的消息,看到过与他相关的情境。

    徐幼微沮丧地抱头。

    这样的重生,也太失败了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总是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由来。

    可也真是没法子的事。当做梦境、实为观潮生平的一幕幕,他已是只论当下、不提过往的做派,除了他病故之后的一些人与事,她魂魄只在一些时日追随他——无法得到于眼前事有助益的线索。

    .

    静谧的夜,宽大的床,带着馨香的锦被。

    一切,都是那么怡人。

    原冲拥着之澄,时不时吻一吻她眉心。念及一事,他的手隔着衣衫落在她腹部,“该有多疼、多凶险?有没有落下病根儿?”

    “有。”李之澄轻声道,“没好好儿坐月子,落下不少病痛;没好好儿养伤,又落下不少病痛。我这一生,只能有南哥儿一个孩子。无药可医。你……”

    原冲凑过去,予以轻柔辗转的一吻,“如此,我们倒是真的般配了。”

    他的旧伤,平日里什么事都没有,可只要发作、迸裂,便是命悬一线。是因此,先帝末年起,每逢战事,双亲就不准他再请命出征,说你已经建功立业,沙场之上,只要有观潮运筹帷幄,就不会有非你不可的战事。等到真正将养好了,旧伤不会再复发,我们绝不会拦你。

    他不听,但是没用,先帝、观潮也记挂着他的伤势,说辞竟与双亲大同小异。

    “你真的想好了?”李之澄道,“若是按照观潮所说,局面便是没得转圜。没有确保万无一失的事,你想过至亲没有?”

    原冲笑了笑,“他们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怠慢你。万一反对,那么,我就找个由头,让他们开祠堂,把我逐出家门。我是长辈的子嗣,却也是你的夫君、南哥儿的父亲。我要尽孝,可也要看顾妻儿。”

    李之澄沉默下去。

    原冲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要想。日后,有我。”

    她点头。

    他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之澄。”

    “嗯?”

    “睡吧。今晚,好好儿睡一觉。”朝夕之间发生的事,让彼此的心绪大起大落,已然累极。

    “嗯。”她轻轻点头,环住他腰身,阖了眼睑。

    不论明日醒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这一刻,该惜取。

    四年了。

    终于,她可以让自己抛开一切,安然入眠。

    .

    翌日下午,常洛找到孟观潮,说两位太医答应帮忙。

    孟观潮心里有了底,去了什刹海自己那所别院,命人把之澄、南哥儿请到面前。

    见到南哥儿,他俯身,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小脸儿,“小子,还记得我么?”

    南哥儿的小表情有些拧巴,推开他的手之后,唤道:“孟伯父。”

    孟观潮捞起他,亲了亲他脑门儿,“不喜欢人揉你脸?”

    “嗯!”南哥儿用力点头。

    孟观潮就笑,抬手轻柔地掐一下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儿,“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南哥儿扁了扁嘴,下一刻,竟用小手掐了掐他的脸,“伯父也好看。”

    孟观潮哈哈大笑,又亲了亲他脑门儿,“混小子。”心里想着,真好,瞧着南哥儿,总觉得是瞧见了老五小时候的样子。

    南哥儿不自觉地被他情绪感染,也随着笑起来,小胳膊勾住了他颈子。原冲也好,孟伯父也好,都是很好看的人,他都很喜欢。

    李之澄在一旁瞧着,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孟观潮委婉地对之澄说:“等会儿原家两位长辈就到了。我让他们在花园见见南哥儿。你就在高处瞧着,省得担心我做手脚。”

    李之澄讶然,随后就猜出了他意图,心头五味杂陈。

    南哥儿则问道:“原家?原冲的长辈么?”

    “……你怎么直呼原冲名字?”孟观潮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不准我唤伯父、叔父。”南哥儿的小手交叠在一起,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也是。”孟观潮释然,“要来的长辈,是原冲的父母,你要唤他们祖父、祖母。记住了?”

    “记住啦。”

    李之澄心头则是一阵阵的酸涩难忍。

    “走着,带你去花园玩儿。”孟观潮举步时,给了李之澄一个安抚的笑容,对她偏一偏头。

    李之澄举步跟随着他。

    到了花园,长兴、长福引着李之澄去了一栋三层小楼,在顶楼,安排了隐蔽而又便于观望的位置,请她就座。

    她落座后,品着茶,视线追随着孟观潮和南哥儿。

    孟观潮安排了几名六七岁的小厮放风筝,抬手指给南哥儿看。

    南哥儿仰起小脸儿,看着空中的风筝,绽出至为欢喜的笑靥。

    没多久,原老爷子与原老夫人来了。

    李之澄凝望着他们。

    两人看清楚南哥儿的样子,俱是面色骤变,可也只有一刻,便恢复了慈爱的面容。

    老爷子把南哥儿抱到怀里,笑呵呵地与孩子说话。

    老夫人则一直站在一旁,挂着略显恍惚的笑,看着南哥儿。过了一阵子,便将南哥儿接到怀里,走向别处。

    老爷子问起原由。

    孟观潮的说辞是七分真、三分假。

    那三分假,是因老五、之澄私定终身而起。幸好,原冲手中有婚书,他又已安排好人证,所以,夫妻两个的过错就只剩下隐瞒长辈。

    孟观潮不允许原家人看低之澄,但也要让原家知道,迎之澄进门的话,或许有凶险。

    接受母子二人,就尽快补办酒席;不接受母子二人,就把原冲逐出家门,让他和之澄过自己的日子。

    老爷子神色凝重,思忖多时,说:“既然有情可原,便没有为难两个孩子的道理。凶险?只要身在庙堂,就一直有凶险。

    “今晚我与家里那四个儿子说说此事,哪一个担心被连累,我开祠堂,把他逐出家门。

    “总不能说,老五为家族挣来荣华富贵的时候,便与他齐心协力,到他有难处的时候,便想置身事外。”

    孟观潮现出敬重之色,“这样的话,吉日之前,我让之澄住到孟府。虽说是补办喜宴,该筹备的,还是要筹备起来。您说呢?”

    老爷子扬眉一笑,“我瞧出来了,你要给之澄撑腰。”

    孟观潮笑道:“这话说的,那是我师妹,我本来就是她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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