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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节

      桌上坐着俩人,一个明显带着一身草莽之气,也有几分不耐烦,“怎么样?看到熟人了?”

    对面坐着的是个留着两嘬小胡子的汉子,点点头,“没瞧见五阿哥,但却瞧着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有些面熟,像是……”他朝上指了指,“那位身边的人……”说着,就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苏’字。

    这草莽汉子一愣,“你可看准了?”真要是皇上身边的人,那这羁押走人,未必就不能说这位周五爷不是五阿哥。万一是掩人耳目呢?

    小胡子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莽汉子皱眉,紧跟着就耻笑:“先生不是吹嘘在王府十多年,见过先帝见过当今吗?这会子怎么连人家身边的太监都不认得了?”

    这话就难听了!

    小胡子脸上的神色也不好,虽然自己吹嘘见过先帝是假的,但见过先帝身边的传旨太监却是真的。而且见过当今也是真的,至于苏培盛,好似是远远的见过的。自己只是个住在裕亲王府的清客,能远远的看一眼已经算是不错了。“要是看不上在下的能耐,另请高明就是了……”

    莽汉子先是一怒,继而收敛了脾气,“先生何必跟我这粗人一般计较。您是有见识的人……是我胡说八道。您消消气,我这不是着急吗?”

    小胡子脸上的神情这才好点,继而就笑,“……你们也是胡闹,怎么会信那些鬼话?皇阿哥何等尊贵?怎么会跑到你们漕帮去。我跟你说,要不是王先生跟我有同窗之谊,我压根就不会管你们这闲事。漕帮……是要紧啊。但再要紧,也不值得人家拿亲儿子冒险。当年受降的场面你是没见,何等威风。你们是人多,人多有什么用呢?大刀长矛敌得过人家的火炮吗?”

    莽汉子几乎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这是说自家漕帮就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呗。

    被人轻看,叫这莽汉子有几分不爽快,但到底赔笑,又打听了几句。没说出别的来,只说出现了像是皇上身边苏公公的人,其他的一个也没认出来。

    莽汉子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王先生很看重周五这小子,还打算把独女许配给他。这小子要是真没问题,那接下来还得想办法把人都弄出来才行。还得对着小胡子陪笑脸,“……咱们没干什么违法的事,还得您想办法给疏通疏通,将人给保出来……”说着掏出一张银票,往前一推,“麻烦先生了……”

    小胡子瞄了一眼,一万两的数额叫他脸上带了笑,在王府这么多年,每月也就二十两,十几年也没攒下一万两来。看来这漕帮是豪富啊。他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好说好说……”伸手将银票一拿直接塞袖子里了。

    被押着,关进黑漆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在囚车里,弘昼反而精神放松了。迷迷糊糊竟是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灯火通明,亮的刺眼。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先是被挂在头顶那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嘛玩意?”问了没人答,四下里一看,熟悉!九州清晏!

    他没起身,就势伸了懒腰,半年都没睡的这么舒服了。

    “五阿哥醒来?”苏培盛端着蜜水过来,“用膳吗?”

    喝水、净面、净手、炕桌上摆上精致的饭菜。手里捧着碗的时候才觉得,这果然才是我该过的日子。

    四爷跟林雨桐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弘昼吃的狼吞虎咽。这样子瞧着叫人觉得心酸。

    弘昼放下碗,起身要见礼,四爷摁着他,“免礼了。吃吧,先吃饭。”

    弘昼嘿嘿笑,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还不忘翘起大拇指对林雨桐笑,“皇额娘是这个……您演得跟真的似的。”

    林雨桐递了一碗汤过去,“小心噎着。”

    弘昼端着三两口就喝了,“还是皇额娘做的饭好吃,这半年差点想死我。”

    扒拉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那股子饿劲馋劲过去了,这才慢慢说起了这半年的经历,“……在船上儿子吃不惯上顿鱼下顿鱼的日子……想了个办法改善伙食……”

    怎么做的呢?靠岸找块空地,画上十六个或是三十个格子,然后每个格子里都搁着大小不等数量不等的鱼,弄几根鱼竿,将鱼钩换成大钩子,然后在岸上摆摊。旱地上钓鱼,一文钱一次,显示一盏茶,一盏茶的时候不管钓多少都行。只要格子里有一条鱼被钓起来了,这个格子里的其他雨也都归他所有。

    一条鱼再小,那也得有三四两,人少的够一碗汤了。凑热闹的不少,想占便宜的更多,一个人扔进十来文钱弄一条鱼都觉得是走了运了。如此下来,跟卖鱼其实差不多。不管是什么噱头,鱼换成了钱,钱换成了米菜油,不等到地方,上上下下都他的观感都很好。

    “因为识文断字,就在码头做了账房……后来想办法认识了王朵儿,就是今儿见到的那个丫头……”弘昼有些尴尬,好似也觉得他自己的做法不怎么光明似得,“其实儿子也不是主动招惹她的……”

    这是四爷和林雨桐都不想听。弘昼到底是皇阿哥,出身跟教养在那里放着呢,不说其他,只站在那里的气度,就跟别人不一样。不是说皇家的孩子就一定又多好,他们身上的不一样很多都是源自于自信,源自于优越感。这种东西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更改不了。因此混在一圈糙汉子里中间就特别醒目,也特别招小姑娘喜欢。这一点不用解释,四爷和林雨桐也都能想的到。马上打断他,示意他讲重点。

    重点就是,“……这个王朵儿的爹可不是个等闲人物,这个人在漕帮没有什么职务,但却人人敬重。怎么说这个人的身份呢?”他一拍脑袋,“吴用!他就是漕帮中的吴用。”

    这么一说,林雨桐就明白了。军师级的人物。

    弘昼端着汤碗,眯了眯眼睛,“王云海,举人功名。中举那年才不足二十岁。只是运道不好,祖父母、父母的接连过世,守孝就守了十年。出孝了,能科举赶考了。偏又出了意外。临出门的时候,怀孕八月的妻子被权贵家的疯马给惊了,早产加难产,生下个女儿他老婆却没活下来……我打听了当年的事,应该就是意外。不知道谁家娶亲放鞭炮,结果惊了贺客的马。当年受伤的据说十多个人,王云海的老婆是被人推搡一下摔了一跤才……据说,那家办喜事的人连同那位出身好的公子每家每户都上门道歉了,给了银子,甚至他老婆葬礼的时候,人家去人还祭奠了……”

    林雨桐明白了,弘昼是想说,这人如今反朝廷反社会,跟他自身性格偏激不无关系。

    她朝弘昼点点头,表示明白。

    弘昼这才借着往下说,“王云海没有娶妻,肚子一个人拉扯大闺女,对其十分宠爱。甚至是溺爱……”

    看的出来,今儿那姑娘说话很没有教养。

    弘昼叹了一声,“黏上就甩不开,因着王云海的关系,耐着性子跟他玩。没多久,王朵儿求了她爹,叫她爹收我为徒,王云海对他闺女是有求必应,儿子跟在了王云海身边,但他并不信任儿子……他在京城里有许多故交好友,这些人也都是读书人,在哪里做什么,全然都不知道。可哪怕是在官宦人家做西席,这消息也比别人知道的多。儿子猜测,他肯定写信叫人调查过儿子的身份……”

    所以说这走捷径是有利有弊。那条路都不是好走的。

    要是这么说,似乎就说的通了。

    假设王云海写信叫故友调查一个叫周宏周五爷的人,而他的这个故友正好在某个神秘人物府里做幕僚或是先生,这位先生想调查,自己出面的可能不大,不过是通过东家府里的下人管家来帮着处理。这就有肯能叫他们的主子知道这要调查的内容。弘昼这个化名并不怎么高明,弘昼周宏,又恰好排行为五。很容易就联系到莫名其妙被罚到皇陵的五阿哥。皇陵那边查起来可就更容易。尤其是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不低的情况下。

    四爷手里捏着老七转过来的密信给弘昼:“看看是不是你写的?”

    弘昼只瞄了一眼,然后就摇头,“不是!”

    “有没有可能是你在王家的时候不小心露出点什么去?”林雨桐又问了一句。

    弘昼还是摇头,“不可能!儿子从来不在王家弄这个……”

    只能是密信传递途径出了问题了。

    对方并不知道另一头传递消息的是弘昼,但关注这条渠道应该有些日子,对方还有在术数方面造诣深厚的人物,要不然这密信是破解不开的。

    林雨桐问道:“今儿你说一个月之前有人送信说五阿哥混进了漕帮,这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朵儿。”弘昼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王朵儿偷听来的。她当笑话跟儿子说的,漕帮上下跟她的态度都差不多,信的不多。但王云海偏偏是信的。我当时不确定这是不是王云海故意叫王朵儿知道,然后再拿王朵儿试探我的……因此应对上并没有出错……”

    这点林雨桐信,要是确定了,就不会有这一趟京师之行了。

    说着,弘昼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问四爷,“对面的那对夫妻是我们的人,但是隔壁几家我不确定是不是漕帮的人……当时我带他们回来住的时候,那几家就奇怪的很,我还以为是阿玛安排的人,心说这谁办事呢?办的也才粗糙了,一眼就能看出有问题的宅子……可看如今那架势,那些人都被逮住了,他们是什么人?真是漕帮提前就安排来的人?”

    这个四爷还没问。暂时无可奉告。

    他转而问了起弘昼,“这次以什么名目打发你们进京的?你怎么知道不止你们一拨人进京来了……”

    “王云海说叫我们打前站,过几天他也会来。”弘昼摇头,“不知道这是不是借口。至于有其他人进京的事,是余粮打探到的。余粮这次没被带出来,他依旧在码头,码头人来人往,也是消息集散地,打从那里过的,只要留心都总能发现端倪。不光好几拨人进京,而且这些人里总有年岁跟我差不多说着京城口音的人。很多人不觉得五阿哥会亲自来,但觉得五阿哥派个人渗透进去还是有可能的。于是京城口音应该是排查重点。”

    说着,弘昼看了四爷一眼,好像有些犹豫似得。

    四爷瞪他:“有话说话,这是什么毛病。”

    “还有些事,儿子不敢确定之下不能胡说。”弘昼有几分犹豫,“因为儿子身份被怀疑,这有些消息,就很又可能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所以儿子有时候也得甄别消息的真假才敢说话。”

    “恕你无罪!”四爷的面色严肃起来,“少滑头,前面说了一堆,这没说的才是顶顶要紧的是不是?”

    弘昼咬着嘴唇,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请皇阿玛过目,这消息儿子一个月之前都得了。但那时候听到王朵儿说有人送消息说五阿哥混进漕帮,儿子不敢轻举妄动,这份东西更不敢往出传递,当时正愁怎么告诉皇阿玛,没想到他们倒是带我进京了,东西在这里,皇阿玛过目就什么都明白了……”

    四爷接过来,深深看了一眼弘昼,这才将羊皮抱着的纸张拿出来打开,紧跟着眉头就皱起来了,“这是哪里来的?”

    林雨桐扫了一眼,面色就变了。这是战船的内部构造图。因为没细看,详细的数据对不对也不知道,但这哪怕只是一张大致的构造图,也够叫人吃惊的了。

    一看这玩意,林雨桐就知道弘昼为什么犹豫了,战船一直是十三爷在督造,如今这图纸外泄,难道问题出在十三爷身上?

    这不可能!

    可真想到底如何呢?四爷和林雨桐对视一眼,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958章 重返大清(63)三合一

    “你媳妇在后殿……”林雨桐打发弘昼,“去见见你媳妇。”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弘昼也帮不上忙了,干脆直接给打发了。

    至于见了吴扎库氏之后,怎么防着她嘴不严泄露消息,那是弘昼的事。这小子在哄女人这一方面很有几分能耐。

    弘昼想起皇额娘说过媳妇有孕的事,蹭一下就站起来,鞋也不穿就跑,跑了门口了才想起来,返回来将鞋捡起来抱着就跑。

    等人走了,林雨桐看着这图纸才问:“现在怎么办?”

    四爷看着图纸,直接喊苏培盛,“叫你们十三爷来一趟。”

    十三爷歇息在园子里,刚躺下就被叫醒了。穿了袍子便鞋就走。这半夜被叫起对他来说业务很熟练,常有的事了。

    今儿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只是惯性的闪过这么一丝想法,但随即连这个脑子也不费了。大清国这么大,谁知道哪里又出事了。反正天天都是处理麻烦处理麻烦的,麻烦着麻烦着就习惯了。

    到了御书房,见林雨桐还在还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见了礼赶紧问,“是不是京城里出事了?”要真是宗室出事了,皇后在这里也说的过去。

    林雨桐笑了笑,打发了里面伺候的,连苏培盛也一并打发到门外守着,自己去沏茶倒水。

    四爷这才从图纸上抬起头,招手叫十三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十三不见外,看了一眼就笑,“又在改良了?”不过这图是不是画的也太粗糙了一点。这东西可跟别的东西不一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谁画的?这图给谁也做不出来东西?”

    四爷点点头,“这是咱们万幸的地方。”他直言道,“从漕帮得来的。”

    漕帮?

    十三爷面色一变,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机密泄露了!

    他马上就要跪下去,“万岁爷,臣弟失职……”

    四爷一把将人托住,有心算无心,在保密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几乎是很难绝对的杜绝。别说是十三亲自处理会出这样的纰漏,就换成他和林雨桐两人,也不敢说这样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有,“罚俸半年,你们君臣知道即可。不要对外宣扬。”

    就是有错,就算惩罚也不能对外公布。事涉机密,十三爷马上明白了。当然了,好歹有个失察的罪过,这么简单的一处罚,事情就过去了。只看着眼下的事情该怎么办了。万岁爷毫无理由的信任叫他觉得心里暖和,此刻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想尽快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

    将图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先是看纸张,又是看磨,普通的纸普通的墨,没有任何一点叫人能看出破绽的地方。

    再细看图纸,其实图纸上的东西并不是很准确的。很多要紧的地方没有标注不说,这图画的也不怎么样。十三爷将图纸放下,“这东西至少能说明几点。第一,我那边确实出现了漏洞,叫人钻了空子。第二,有人早已经盯上了这些要紧的东西,不是一拨人,应该是好几拨人。第三,这图纸不全,不知道是真的不全,还是有人已经拿到了完整的图纸却故意用不完整的图纸做交易,买个好价。”

    林雨桐将茶递过去,心里却认可十三的话。十三的意思是,漕帮应该没本事把手伸那么长,顶多就是花钱跟人做了一笔交易。而卖方才是最最紧要的,他是在暗示,这卖方也就是偷盗图纸的人,出在京城。

    这么想着,心里就猛的闪过一丝念头,“……其他几拨进京的人,抓起来了?”

    四爷就看林雨桐,“怎么了?”弘昼这边都被抓了,其他几方不抓起来,说不过去。既然对方是试探,总不好治抓了弘昼这边,这就成做戏了,“人已经抓了,都在大牢里押着呢。”东西南北四个牢房,谁也碰不见谁。

    林雨桐急道:“可搜查了?细细的搜一遍,尤其是几个人身上……”

    四爷马上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了,这是怕弘昼成了被人算计的一环,这图纸根本就不是弘昼想办法偷出来的,可是人家刻意让弘昼偷的。

    他看了十三一眼,十三马上起身,“我亲自去办。”

    看着十三离开,四爷才问林雨桐,“怎么想的?”

    林雨桐点了点那图纸,“拿着这玩意能造出什么来?什么也造不出来。那么现在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偷盗成功了,而且把完整的图纸都偷出去了。一种是没偷盗成功,他偷出去的本身就不是完成的。”

    “这两种不同的情况就有两种不同的处理结果。如果成功了,这人手里确实有完整的图纸,那么这么宝贝的东西,他会往出卖吗?要真不动心,他不会干这么冒险的事。所以,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这个人或者说这伙子人野心极大。”

    “那么是不是说这种情况下,就一定不会往出卖了呢?”林雨桐自问自答,“并不绝对!咱们知道要造一艘战舰所耗费的银钱大概是多少,这么庞大的一笔钱,对方有吗?如果没有或者不够,东西造不出来,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玩意其实就是一张废纸。那么庞大数目的资金缺口,他这辈子只怕也凑不出来。如果真如此了,该怎么办呢?会不会尝试着用这图纸换钱呢?可是换钱,叫别人也拥有它。显然这不符合他的利益。于是,一张不怎么准确的图纸就炮制出来了。可是这东西能卖给谁呢?谁能既有钱,又需要船尤其是战船呢?”

    漕帮!

    四爷点点头,她设想的这种情况是存在的,而且存在的可能性极大。

    林雨桐一笑,“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有点无赖。明明自己手里就没有完整的图纸,可偏偏想骗一笔钱来。要是这样,那漕帮就真是被坑了。”说着,她冷笑一声,“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漕帮应该意识到被坑了。要不然弘昼才刚去半年身上还带着嫌疑的小子,怎么可能偷盗出这玩意来?别说什么军师不军师,这种交易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位军师就是再宠爱女儿,这点底线还是要有的,要不然坐不稳如今的位子。可是这图纸偏偏被弘昼带回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漕帮不光是在试探弘昼,只怕也是想通过弘昼和跟弘昼一样被怀疑的几个人的手向朝廷传达一个消息,用来报复被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