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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

      君无戏言,天子钦赐岂能轻易收回。皇帝陛下心想即便自己年纪小,金口玉言亦绝非儿戏。

    看戏到散场已经非常晚,演了将近一天。皇帝陛下兴奋过度,现在困得走不动。王修抬头看看附近的锦衣卫,该在的人还在。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曾森牵着摄政王的衣角,非要自己走。以后他是要上战场的,这点疲倦算什么。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领着曾森,回头看看王修。

    “走啦,回家。”

    王修跟上来。

    “来了。”

    第185章

    高祐元年十月下旬, 摄政王秋狝。

    去年十月, 摄政王刚刚进京,第一次秋狝。那次秋狝锦衣卫给摄政王带来了黄纬自杀前用血写就的遗书。天降大雨,臣子的血顺着摄政王的手归回苍茫大地。

    那次秋狝更像个闹剧。皇帝陛下不参与,文臣竭力反对,内阁不吭声, 六部沉默, 闹到最后摄政王出京, 身边朝臣也没少谁。

    可是军队没法看。京营乱七八糟, 士兵毫无斗志, 精神萎靡,在秋风里被霜打了一样瑟瑟发抖。

    摄政王牵着马,站在枯草围子边里听着两个青年臣子关于“孜孜奉国”的讨论,正纯, 渊锦,“孜孜奉国, 知无不为, 或者才兼文武”。

    摄政王骑在飞玄光上,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一次,摄政王说要秋狝,整个京城上下沸动。为了准备秋狝十二卫, 京郊戍卫, 京营枕戈待旦,加紧操练, 唯恐让摄政王殿下看到纰漏。周烈把京营精锐阔到六万左右,既然摄政王要秋狝,便要盛大而隆重。摄政王要恢复太祖时千乘雷起万骑纷纭的壮阔,血红金线晏字旗必要扫霓拂天,漫卷天下。

    大本堂中,徐阁老今日给皇帝陛下讲班固的《东都赋》,王修当值。徐阁老现在对王修很是另眼相待。没被他难为倒过的人,王修算其一。既然难为不倒,徐阁老干脆当他不存在了。

    汉祚中缺,天人致诛,六合相灭。于时之乱,生人几亡,鬼神泯绝。

    徐阁老微微噙泪,王修动容。汉祚有危,“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饥民呼号道边,子午谷死尸填壑。大晏于乱世中杀出天地,现在又到了九州烽火的时刻。

    皇帝陛下抿着小嘴,绷着小脸,十分认真地听讲。

    徐阁老的声音很轻,却有雄浑激荡的力量,他吟诵两千年前中兴之始的文章,那时的帝王握乾符,披皇图,受命于天,赫然发奋,所以体元立制,继天而作。徐仁静老泪潸然,他是想看到德育万民的清平世界,圣明君王茂育群生,恢复疆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把汉代陷落而后中兴时写就的千古文章,一字一句讲给帝王听。

    基皇德,开帝功,昭王业,谈何容易。

    《东都赋》写的是昔年的辉煌,亦是不知还会不会恢复的荣光。

    皇帝陛下笑了:“‘骈部曲,列校队,勒三军,誓将帅’,然后才能‘举烽伐鼓,申令三驱’。军为重中之重,此所以摄政王大举兴兵,重振卫所,恢复秋狝。”

    徐阁老这一次很罕见地没有骂摄政王,只是长长一叹。

    曾森啥也没听懂,眨巴着眼睛提着笔,忘了抄字。他异常用功,进度肯定跟不上由大儒首辅名臣教导出来皇帝陛下。王修低声道:“皇帝陛下说,帝国的军力很重要,摄政王兴军政的做法是对的。”

    曾森很高兴,本来就是对的。他以后要以军功封爵,当个真正的王。皇帝陛下看他在那儿瞎高兴,蹙眉道:“接着描字,今天描不完要挨罚。

    曾森立刻低头认真描字,一丝不苟。

    王修一抬头,正对上徐阁老幽幽的眼神。王修和何首辅有个同样的疑问,徐阁老他是不是真傻。王修猛地一看到徐阁老犀利的眼神,一愣。谁是真的傻?你猜?

    皇帝陛下悠然道:“一年了。”

    王修看皇帝陛下,小小的孩子坐在宝座上小脚丫都不着地,一本正经道:“时间是挺快的。”

    摄政王进京一年了。

    王修一恍惚,这一年,怎么过了一生一样,太长了。

    曾芝龙说帝国是条船,在万丈风浪中穿行。可能吧,王修想,摄政王在岸边拉着这条千疮百孔的破船,一步一步地行苦役,为了这条船不倾覆,豁出所有。

    慢慢地有人来帮忙。小花,周烈,陆相晟,白敬,曾芝龙,秦赫云,跟在摄政王身后拉那条纤。

    是好事,是好事。

    王修轻声问:“皇帝陛下,这次秋狝您去吗?”

    皇帝陛下回答:“这是自然的。”

    徐阁老沉默。

    秋狝那天第一个是皇帝的仪仗,大晏赫赫的红甲烧穿天际。皇帝仪仗之后是摄政王,黑甲黑披风骑着异常神骏的巨大马匹。摄政王一出现,京城陷入寂静。

    他是自黑夜里诞生的梦魇,缭绕着四伏的杀机。久远年代里噩梦中熟悉的血腥味,淡淡地,似有似无地,缭绕着他。

    摄政王是故人归来,曾经的黑龙王降临,天下皆定。故人归来,黑龙王盘踞京城,金兵才没有破城。

    摄政王哈哈大笑,策马出京城。

    京营已经进过皇极门,京郊戍卫可没有。皇帝陛下和摄政王亲临检阅,所有人都士气高昂,矛戈击云,鼓如雷动。

    摄政王骑着巨马,跟在皇帝陛下车驾旁边,检阅整齐的京郊戍卫。清查屯田,恢复戍卫,扩充京营,周烈一直默默地做着,做得很好。

    周烈在研武堂中算是最不显的,但摄政王必须把他放在京郊才安心。不能再来一次围京,否则大晏的颜面荡然无存。

    皇帝陛下坐在车驾中,听着豪气冲天的欢呼:

    皇帝陛下万岁!摄政王殿下千岁!

    皇帝陛下闭着眼,在心里想着徐阁老讲的话。

    基皇德,开帝功,昭王业……

    他听着车驾外面的声音,双手攥紧,一动不动。

    被人围城之耻,决不再来。

    京营一看见摄政王,欢呼声更大。周烈早就叮嘱了,千万不能喊吾王,只能先陛下后殿下,瞎喊挨军棍。

    天覆地载,广阔荒野之中,阵阵回荡着高亢峥嵘的血性声音。

    秋狝教阅完毕,皇帝陛下嘉奖各营士兵,赏赐年轻一辈的高级军官御制弯弓箭袋,皆镶金嵌宝石,在阳光下引弓,流光溢彩。御制弯弓是三石硬弓,摄政王用着也就是个玩意儿,但是平常人难有能运用自如的。

    考校射猎时一个年轻军官硬是用御制弯弓拉出满弦。考校射猎的靶牌不是固定的,是吊在远处栏杆上。正面乍一看是一个,风一吹,拂动开,后面竟然是整整齐齐一溜。旭阳金棕色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飞舞的靶子,忽而一笑,问周烈:“将军要我射第几个。”

    周烈一愣:“第三个。”

    旭阳催动马匹,星云扬蹄掠过去的一瞬间,旭阳一放弓箭,正中被风推得乱晃的一排靶牌。守靶人去数,高喊:“第三个!正中靶心!”

    周烈一扬眉,这旭阳骑射是真的了得,朵颜卫出身的骑兵名不虚传。一般军队里的神弓手能用一石三斗的弓就不错了,立射中六十步外靶算合格。旭阳能用三石弓在瞬间射中被风吹得漂浮乱飞的一排靶牌,还是指第几个就射第几个,岂止神射,简直神异。

    另一个年轻军官也把三石硬弓给拉出满弦,他引弓搭箭,岿然骑在马上,微微一笑:“射靶子有什么意思。”那军官突然一调转弓箭,羽箭流星赶月长长一裁阳光,倏地射中猎物。众人去看射中什么,竟然一箭正中一只硕鼠。

    秋天老鼠虽然养得这样溜光水滑膘肥体大,到底是老鼠,居然能有人在骑射时射中老鼠,箭术着实厉害,更何况用的是三石的硬弓。邬双樨骑在马上,手里握着御制弯弓,对周烈一抱拳。

    皇帝陛下用望远镜一直看着,看到旭阳和邬双樨的骑射,心里激动,喊了一声好。摄政王骑在马上,架着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抱住摄政王的头,特别高兴:“六叔,秋狝我看到了希望。”

    摄政王点头:“我也是。”

    多亏六叔,皇帝陛下想,多亏六叔。

    “召那两个精通骑射的近前回话。”

    富太监仰着头站在飞玄光边上心惊肉跳。摄政王像个塔,飞玄光也跟个塔似的,塔摞塔,小皇帝还在塔的肩膀上。

    “我的陛下,您先下来,再召见他们!”

    难得太后同意陛下出来秋狝讲武,万一摔着了怎么跟太后交代?富太监吓得手脚冰凉使劲哆嗦,摄政王垂下眼睛看他一眼,他立刻闭嘴。

    皇帝陛下兴致勃勃用望远镜看京营和戍卫们演练。富太监期期艾艾:“待会儿召各位小官人近前回话,有些失仪……”

    摄政王把小皇帝从脖子上卸下来,放到御辇上。皇帝陛下左右看看:“曾森呢?”

    早跑了。富太监干笑:“小王爷说去看看军队操练,奴婢命人跟去了。”

    旭阳跳下马,在皇帝驾前一眼看见邬双樨,两个人同时咧开嘴,对着微笑。

    那御制弯弓皇帝陛下都拎不动,眼前两个军官能给拉出满弦,还指哪儿射哪儿,皇帝陛下非常愉悦。摄政王立马在一侧,皇帝陛下和颜悦色问旭阳:“卿好膂力。”

    旭阳老老实实回答:“勤加练习骑射,骑兵的本分。”

    皇帝陛下看一眼地上的箭杆,箭头插着一只硕鼠,觉得更有趣:“这位卿为何要猎一只老鼠?”

    邬双樨温声回答:“回陛下,臣并非要猎老鼠。全国齐心灭鼠,臣手中的弓箭皆为陛下而战,而非为自己捕猎。所以陛下下旨灭鼠,臣便杀鼠。”

    邬双樨听站在旁边的旭阳喘气儿声都粗了。论骑射旭阳确实比邬双樨强,奈何一张笨嘴。皇帝陛下坐在御辇上,仔细观察邬双樨,再仔细观察旭阳,兴致盎然:“六叔,这两位都是辽东军官?”

    摄政王回答:“正是。”

    皇帝陛下赞叹:“二位都是好膂力,好骑射。若大晏军官士兵都是像二位这样精于骑射,大晏何愁不能赫而发奋,恢复疆域,以造化涤荡宇内!”

    旭阳没什么表情,只是肃穆。邬双樨温和恭谨,目光随着皇帝陛下的话而闪闪激励。

    皇帝陛下高兴,又赏赐邬双樨和旭阳金银器用,勉励他们为国练武,于兵营中做出表率。

    京郊秋狝隆重盛大,京城不许人随意进出,李在德也没办法出去。他想看看京营邬双樨骑射的样子,应该是英姿威武的,邬双樨是多少春闺的梦里人啊。

    京城从早封到晚,一个白天过去,才听说京郊的秋狝第一天讲武过去了。有两个军官特别得皇帝陛下青眼,一个叫旭阳,另一个,叫邬双樨。

    老王爷嘎嘎一乐,站在巷口跟人吹牛:“这两位经常上我家来干活。”

    对方没当真:“嗬。”

    老王爷冷哼:“你还真别不信。”

    “俩大好前程的将军,跑你家干活,嗯。”

    老王爷不跟他计较。

    李在德抱着书卷回家,看见老王爷又跟人扯淡,连忙叫住:“爹!”

    老王爷一愣,倒是反应过来。邬双樨和旭阳这俩孩子原本也是外地来京想找个关系找到李在德,如今都御前回话了,不知道能不能帮衬一下李在德这呆子。老王爷反而失落起来,这以后……高攀不上了。

    老王爷和李在德收拾收拾回家,李在德在一大摞纸后面嘟囔:“爹你别吹邬双樨和旭阳的事。”

    老王爷自认人情练达,于是点头:“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父子俩刚进门,就有人敲门。李在德开门,门口站着邬双樨。老王爷在后面道:“来来,进来坐。”

    邬双樨晒一天脸发红:“不了,我这是趁着空档溜回来。”

    李在德看着邬双樨笑,邬双樨看着李在德笑。他把今天得的赏赐往李在德怀里一放:“你收着。”

    李在德一惊:“这么多?不好吧?”

    邬双樨笑一笑:“以后更多呢。我先走了。”

    老王爷追出去:“不行这太多了,小邬!”邬双樨早骑上马跑了。老王爷一回头,正撞上旭阳。旭阳也是牵着马,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气喘吁吁:“老叔,……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