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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节

      人只要开始动摇,再见大伙儿都信,也就纷纷效仿。

    “……吾等只是传教,谋反的勾当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江湖险恶,豫州这里镖局多势力也复杂,前辈去打听就知道了。我养属下真的是为了自保守地盘,难不成靠着这些个人跟十几张弩弓,还能打下县城吗?就算打下了,这城里面谁能服一群江湖草莽?”梁舵主状似惧怕,口中仍是避重就轻。

    如果不是顾着大夫还在生气,孟戚差点被梁舵主的说辞逗笑。

    这自辩自证的话,倒着推竟然能听出怨气。

    生气被打发到豫州这中原腹地传教,明明这里的官又贪又坏,偏偏不能为他们所用。

    骗百姓信教还得帮他们打群架,去做一个村子里排忧解难的贴心人,能变戏法会治小病,时不时要拿好处收买人心,天长日久地混脸熟。今天跑这个村,明天要去上百里之外的另一个村,赶场儿似的。

    这就罢了,还得被这儿复杂的江湖势力烦扰,只因圣莲坛一日不举旗谋反,一日就还是江湖帮会。十几个人一堆兵器顶什么用?信众根本不可用,别看那些人虔诚信教,真要谋反还是不肯的,梁舵主拿得出的人差不多就眼前这些了。

    哦,还要加上昨天晚上被孟戚在城里抓到几个家伙。

    人少到了即使靠武力干掉县令强占县衙,也根本守不住城。

    江湖草莽杀官占城,这不找死吗?绝顶高手也挡不住千军万马!

    “你这人,也是倒霉了。”孟戚故意叹了口气。

    梁舵主差点没能绷住表情。

    ——他最倒霉的难道不是遇到眼前两个煞星吗?

    “弩弓的来历,你还没说呢?”

    “这是南边宁王的。”这次梁舵主比较痛快,直接道,“宁王那边缺军饷,只要有门路就能买到。不单单是我们,好些个江湖帮会都买了,弩弓威力极大,如果不是价钱太贵我还想多买些呢。”

    孟戚挑眉道:“哦,多少钱一具?”

    梁舵主伸出一根手指。

    孟戚不给他继续卖关子的机会,截口道:“这么贵,你们圣莲坛只怕不是买的,而是从别的门派那儿抢的。”

    梁舵主:“……”

    一根手指可以是一两金子,也可以是一百两银子,他连多少钱都没还没说呢,怎么这人张口就来。

    孟戚反问道:“你都说了价钱贵,我不过顺着你的话头往下讲,怎么?你刚才是信口胡说,其实它压根不贵?”

    梁舵主哑口无言,他终于明白这煞星就是个不按理出牌的!

    想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坑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就是因为天生一副铁塔汉子的模样,又装出粗鲁莽撞的模样,反正越是老江湖,就越容易相信他们耳中所听眼中所见的东西,偏偏今儿遇到的煞星出人意料,就是不照着套路走。

    最要命的是,对方不止武力高强连想法也出人意料,张口就说破了弩弓的来历。

    确实是抢的……既然能用抢的谁还会花钱,又不是傻子!

    梁舵主心中惊疑不定,以为圣莲坛出了内鬼,把所有事情都卖得干干净净。

    他却不知,孟戚确实是随口蒙的,蒙的这么准纯粹是因为他知道天下最费钱的事就是谋反,没有之一。

    这边梁舵主被孟戚唬得开始疑神疑鬼,墨鲤在那边也没闲着,还有个知晓内情的殷夫子能审呢。

    只是殷夫子心不在焉,整个人浑浑噩噩,问三句才能答一句。

    墨鲤微微皱眉,敏锐地望向裘公子。

    好像自从殷夫子认出裘公子的来历之后,就开始变得反常。

    墨鲤想了想,开口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裘公子一个激灵,连忙拱手:“不敢当,前辈请。”

    武功这么厉害,绝对是前辈。

    墨鲤也没纠正这个称呼,虽然他觉得自己“年纪”跟裘公子差不多,但龙脉的岁数是谜。

    裘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墨鲤走到了远离马车的地方,孟戚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飞向了那边,他听得墨鲤问:“这位殷夫子是何方人士?他跟圣莲坛沆瀣一气,你也见着了,我不会放他随你离开。”

    “前辈说得不错。”裘公子苦笑。

    按照江湖上的习惯,要杀人的时候被对方的亲朋故旧撞见,八成是连这个倒霉的亲朋故旧一起砍了。

    墨鲤这会儿能好好地跟他说话,裘公子还有些忐忑呢。

    “原本就是族叔的交情,我只是……”

    裘公子忽然神情一滞,紧跟着露出一丝惊疑。

    年轻人江湖阅历浅,不太会掩饰自己,基本什么都挂在脸上。

    别说孟戚了,连墨鲤都能看出来。

    裘公子回过神时,就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明明墨鲤什么都没说,更没有逼着他开口,裘公子的额头依旧冒出了冷汗,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生病嫌苦不肯喝药,被那位已经记不清面目的老大夫盯着看。

    没有杀气,没有责怪,就是等一个结果。

    不给结果是绝对不行的。

    裘公子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尴尬地说:“据说殷世伯早年跟我族叔发生争执,然后我族叔留下一封书信就去江南了,十几年都没回来。现在我发现他们一个跟圣莲坛混在一处,一个去给宁王效力,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意气之争吧!所以殷世伯这会儿遇到我,觉得丢人跌面子。”

    这说法委实离奇。

    真要如此,殷夫子确实不是误入圣莲坛,是从开始就奔着它去的,就因为看好它能改朝换代?

    这就很离奇了,圣莲坛这样蛊惑民心的歪门邪道,向来是被文士不齿的。

    十几年前,楚朝齐朝已经划江而治。

    可十几年前,还没有圣莲坛的影子。

    梁舵主带人到豫州,也是最近几年的事。

    “大夫。”

    孟戚远远地喊了一声。

    墨鲤转过头,看着躺倒在地的梁舵主跟圣莲坛教众,随口道:“裘公子还是回去罢,过会儿或许就有兵丁来了,看到你会有麻烦,你家的商队也尽早赶路吧。”

    裘公子拱手道谢,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一段距离,然后飞快地走了。

    “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孟戚一点都不避讳自己偷听的事实。

    墨鲤也不介意,他让裘公子“借一步说话”,是为了不让马车里的殷夫子听到。

    “或许吧。”

    墨鲤揉了揉眉心,他对两个书生文士之间的斗气没有兴趣。

    “我只是觉得,圣莲坛的教主,或者说它背后的人可能跟我们想象中不同,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谋反夺天下去的。”

    “书生谋反,三年不成,因为他们把时间都浪费在吵架上了。”孟戚扫了一眼梁舵主,拂袖道,“至于这些家伙,不是我瞧不起他们,这般折腾十年八年也看不到什么成效的。因为他们没钱,还比不上平州司家呢,至少四郎山有金矿。你说万一我们把他们一锅端了,圣莲坛总舵那边派来几个脑子灵活还特别会赚钱的人过来重新开分舵,岂不是救了他们在豫州的死局?”

    墨鲤:“……”

    第189章 为之晚矣

    作为曾经谋反成功的人, 孟戚确实有资格嘲笑梁舵主。

    不过这都是插科打诨,让墨鲤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的话。

    ——正如墨鲤所说,圣莲坛所谋甚大, 已经不是各朝各代搞邪门歪道时运来了就借机谋反的帮会那么简单了。

    从前他们以为圣莲坛投靠西南那边的天授王, 是两个野心勃勃的势力一拍即合。圣莲坛是乌合之众,没有靠谱的兵力,教里的高手武功再好也很难互相配合,更别说领兵打仗了, 天授王麾下有兵手里有钱就缺一个光明堂皇的名头,缺少百姓的拥护,他们两方恰好各取所需。

    然而正如孟戚所说,谋反没那么容易,远在西南边陲的天授王跟乌合之众圣莲坛也没有引起朝廷足够多的警惕。

    在抵达豫州之前,孟戚跟墨鲤没想到圣莲坛的隐患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等到一番折腾盘问下来, 墨鲤更是生出了极度不详的预感:圣莲坛和天授王当真是看对了眼联合起来互相利用吗?邪门歪道的教派最初都是骗子起家,然后发展为野心勃勃的谋逆之徒, 可如果一开始圣莲坛背后就站了人呢?

    天授王暗中命人开创圣莲坛,发展出一定地步再正大光明地接纳圣莲坛势力可能性很大。

    因为墨鲤与孟戚都不算是真正的江湖人,他们思考事情的时候,不会按照江湖经验走,也不会想江湖上的那一套利弊得失,而是更看重政局跟天下大势。他们很了解这些文士的脾气, 所以在听得殷夫子可能十几年前因为跟友人的意气之争想要一展抱负, 离家远走结果如今却在圣莲坛混日子时, 墨鲤立刻生出了疑心。

    裘公子的族叔为遗楚宁王效力,这很符合文士的选择。甭管宁王是昏聩还是英明,前朝皇族的名号挂在那里,勉强算有正统之名。跟圣莲坛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殷夫子遇到故人的侄儿导致身份暴露,整个人浑浑噩噩神思不属,分明是感到丢脸恨不得挖个洞钻起来。那么问题来了,殷夫子肯定是看不上圣莲坛的,那么他为何还要待在圣莲坛里面呢?

    被迫流落至此?

    纵然如此,殷夫子方才供称他混迹在豫州陈县的士绅之间,能为圣莲坛打探官面上的消息,必要时也能充作送钱办事的纽带。能做这样的事,自然有无数机会摆脱圣莲坛的控制。

    就算害怕背叛圣莲坛之后被追杀,也有诈死再隐姓埋名的办法啊!

    墨鲤没有孟戚那样见多识广擅长把握人心,但他的长处是察言观色。

    殷夫子自被掳来之后,昨儿半夜到今天早晨都在装傻,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说。然而他再会伪装,遇到变故终究无法维持冷静,尤其在发现梁舵主下令放箭之后,后来也没有试图扭转局势,只想着自保了。这是一个心思狡诈的人,他对圣莲坛教众毫无感情,眼底只有怒火,并没有被背叛之后的痛苦怨恨。

    这些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面对孟戚的插科打诨,墨鲤一声不吭地掠上马车来,三根手指以极快的速度搭上了殷夫子的腕脉。

    各种小毛病,心存郁结,肝气也有点儿不调。

    墨鲤不是要为殷夫子治病,他想知道这人有没有被人用蛊毒控制。

    说书人口中那种一年一发的毒药,其实是蛊。真正的毒药没有那么神,哪有让人精神奕奕一整年到期忽然发作,发作了又能吃药稳定下来的毒?需要不停歇吃药控制的毒药倒是有,可是这种毒拖久了吃解药也没用,因为身体每日都在亏损,亏到后来就耗空了,脉象会非常明显,除非被关起来找不到郎中或者没有靠谱的大夫,否则完全可以偷偷找人配药解毒。

    哪怕是独门毒药方子,不能保证除根,也能缓解症状。

    对神医来说,只要不是即刻要命的烈性毒药就都还有救治的余地,真正麻烦的是蛊。

    ——隐蔽性强,蛊虫休眠不活动的时候很难发现,发作的时候又很难救治,不管下针下药都不能保证身体里那只虫子不乱爬乱咬。

    墨鲤这次仔仔细细、神情严肃地诊了一次脉,确定殷夫子没有中蛊。

    这样一来,殷夫子因中蛊毒被迫为圣莲坛效力的解释也说不通了。

    这个文士,真真切切地看不上圣莲坛,却又不得不待在这里卖力,究竟是为什么?

    墨鲤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他返身又去找梁舵主。

    孟戚原本想说什么,看到墨鲤这番举动,便默默地把话咽回去了。

    看着神情愈发冷肃的墨大夫,孟戚的心情复杂极了。墨鲤能想到的疑点,他自然也能想到,可他不愿墨鲤为这件事劳心费神,孟戚打算插科打诨带过去,然后自己暗中调查圣莲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如墨鲤逐渐了解孟戚,孟戚也对墨鲤有了更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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