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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诊金呢?”孟戚抱着手臂,斜睨道,“堂堂将军,还想赖账?”

    “……”

    刘澹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两个还是要打劫?

    墨鲤暗中瞪了孟戚一眼,他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到,要钱的理由都找好了,结果孟戚在后面掀他的底?

    比起上回被打劫,刘将军这次拿钱时痛快多了。

    墨鲤的医术他也见识过,后来更是从秋陵县灾民口中听过一二。

    如果内伤不愈,就不能上战场,想要东山再起也没有可能。

    刘澹摸出袖中的钱袋,原本要看里面有多少钱,被孟国师的眼神一扫,默默地连着钱袋一起奉上了。

    是说他堂堂荡寇将军,从逃命变成被打劫,如今更是解囊相送,这事情听起来越发荒谬了!

    墨鲤原本可以风轻云淡地接过诊金,结果被孟戚搞得像是收保护费,他正想着怎么抬手接过才不尴尬,孟戚已经抢先一步把钱袋收了。

    “好像比上次少?”孟戚掂了掂,很自然地说。

    刘澹木然道:“病了月余,如今又要赶赴京城,花费自然吃紧。”

    孟戚遗憾地把钱袋转手交给墨鲤,随口道:“希望下次遇到的时候,刘将军能够升官。”

    “……承你吉言。”

    刘澹艰难万分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看着这两人的身影在林间逐渐远去。

    “呼,又捡回一条命。”刘将军自言自语。

    他的亲兵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孟国师很缺钱吗?”

    “他武功这么高,都驻颜不改了,还能缺钱?”

    刘澹脸色一正,没好气地说:“都行了,不要再提这事,等到回了京城,都给我谨言慎行!太京是什么地方?没准你们说的梦话,喝酒说的醉话,都会被锦衣卫记下来!”

    亲兵知道这话不假,心想那更要在这里说个够本了,不然憋在这里多难受?

    “将军,我看孟国师并不想要你的命。”

    旁观者清,这个亲兵笃定地说,“他只想要钱。”

    “万一我没钱了呢?”刘将军想得很多,锦衣卫副指挥使死后,皇帝都要高手守在寝宫外面才敢睡觉,他这才哪到哪啊!

    “将军,圣人说威武不能屈!”

    刘澹的亲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好几年的属下,敢同他开玩笑。

    刘将军鄙夷道:“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那是圣贤!你让那些吊书袋的家伙来试试,拿朝廷里的文官清流来说,他们哪个能做到?”

    他一个没注意,说话声音有些高。

    “刘将军?”

    这声音让刘澹一惊,瞪视自己的亲兵:让你们在外面望风,结果孟戚一走,你们全部跑过来看本将军的热闹,现在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亲卫自知理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未几,亲卫便来禀告。

    “将军,是六皇子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刘澹迅速收好药方,迎了出去。

    亲卫跟在旁边,用细若蚊吶的声音说,“将军不必忧心,六皇子不是孤身一人,是个巡长在附近找到了六皇子,他们一起回来的,听到将军说话的声音,这才停步相询。”

    刘澹松了口气,要是被皇子撞见他跟前朝国师财帛授受,那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只见林外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袍角袖口甚至膝盖处都沾了泥尘,好像上哪儿跌打摸爬了一圈。

    少年容貌清秀,眼睛十分有神。

    待刘澹行礼之后,他好奇地问:“刘将军方才因何有感而发?”

    “……下官实为不满朝中有人尸位素餐。”

    刘澹虽然是武将,但确实读过几本书,否则他根本没有跟御史吵架的本事,此刻义正辞严地说,“殿下年幼,切不可听那些腐儒之言,他们以圣贤之说为标杆,动辄苛求旁人,可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少年嘛,乱跑胡玩,肯定不爱读书。

    刘将军是这么想的,六皇子眼睛一眯,不置可否。

    六皇子心想,虽说刘澹因为跟朝中的文臣有龃龉,政敌之间的话不能听,但是刘将军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的威武不能屈,现在朝廷里就没有楚朝旧臣了。如果真的富贵不能淫,还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谁坐天下,谁开科举,读书人就为谁效力。

    世人有气节,可他那些口口声声都是三纲五常的皇子老师怕是没有。

    毕竟真按照三纲五常来说,他的父亲齐朝皇帝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现在披龙袍称帝,这些人每天还不是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刘将军,你是父皇信重的臣子,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六皇子先是把刘澹夸了夸,然后问,“你可知道这皇陵附近有什么隐士吗?我今日无意中遇到了两个人,他们形貌气度都非常人……”

    六皇子仔细一说,刘澹心里便咯噔一跳,知道是谁了。

    他只能装傻,低头回禀:“下官不知,不若问一问这里的县令?”

    “算了。”六皇子遗憾地摇摇头,那样的人估计不会为齐朝效力。

    或者说,不会为任何一个皇帝效力,大约这才是真正的隐士罢。

    此刻被六皇子认作隐士高人的孟戚,刚好数完了钱袋里的钱。

    “大夫,去买糖炒栗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刘将军升官,这是薅着羊毛,还要羊努力地长毛啊!

    墨鲤:羊长毛快不快我不知道,但是沙鼠毛长得很快。

    第84章 妄语古今

    礼部的何侍郎看到六皇子回来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开年第一桩差事, 就是这么要命。

    何侍郎腹诽着,他不待见刘澹这个武夫,对到处乱跑的六皇子也很有意见,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太傅,皇帝的儿子打不得骂不得, 即使犯了大错, 也轮不到他教训。

    何侍郎板着脸, 给那锦衣少年行过礼, 硬梆梆地劝道:“殿下, 这附近有些荒僻。近来还有一些强人匪盗涌进县城,下官等人在路上就遇到了好几次斗殴拼杀,殿下也是看到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若是被这些目无法纪的人伤到, 下官回京要如何向陛下复令?”

    “何侍郎多虑了,江湖匪徒若是将我抓了去, 最多就是索要一些钱财, 你就算放着不管,也没什么事。”六皇子的语气比他还硬,嘴角边更是挂着讽刺的笑。

    气氛变的微妙起来。

    刘澹看了看六皇子,又看脸色铁青的何侍郎, 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宗庙里的祭祀继续进行, 六皇子拿了香,按照礼仪叩拜了祖父牌位, 又在几个低着脑袋连头都不抬的道士引导下,烧了写有祭天词的纸。

    然后就是求雨了。

    皇陵这边当然没有神婆蹦跶,道士舞桃木剑,但是仍然要走求雨的流程。

    香炉前放着一只金蟾蜍,以及一罐子井水。

    用纸扎出猛虎与龙的形状,描以赭、石青、藤黄,画得十分鲜亮。

    然后做出龙争虎斗之势,由人举起,绕供桌缓缓前行,足足走了七圈后掷入火中。

    再捧上大瓮,里面是事先抓好的四脚蛇(蜥蜴),取出之后交给主持祈雨祭礼的人一根鞭子,做势鞭打四脚蛇。

    最后这项,叫做鞭龙。

    因为有种说法,认为不下雨是龙太懒了。

    祈雨时除了要去河流等水源处取水“请龙”,还需要“惊龙”,就是把龙给引出来,让它跟猛虎相争。

    虎自然是没有的,连虎骨虎皮的价格都很高,于是人们就杀家畜代替,后来慢慢转变为扎纸做龙形虎形相斗。民间舞龙抢珠,大祭则有专门的礼乐配“惊龙”之事。

    可不下雨的地方就是不下雨,做这些也没用,所以不知何时开始,祈雨时就多出了鞭龙这一条。所谓请不动、引不出,那就打吧!用鞭子抽!

    连龙都打了,再不下雨就真的没辙了。

    虎都不一定能找到,上哪儿找龙?再说龙的意义非凡,也不是随随便便打的。

    没有人敢鞭打龙的石雕,就算是龙形的物件也不行,一般都用蛇,讲究一些的就用四脚蛇。前朝有人作诗称鞭龙化甘霖,便是这件事了。

    刘澹见过不少次祈雨,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后背有些发凉。

    不应该啊!钱袋都给出去了,煞星也打发走了!

    祭祀进行到一半,刘将军没法东张西望,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四周,再给自己的亲卫使个眼色,让他们多加留心。

    筇县在雍州东南,可以说是王朝的腹地,挨不着南边的敌人,也没有乱民。

    能出什么事呢?刘澹百思不得其解。

    宗庙后面的屋脊上,墨鲤沉着脸看着下面的“鞭龙”。

    他耳力过人,能听懂各地方言,那几个道士念叨的话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竹山县这二十年来没有闹过旱灾,山洪倒是有过,当地不缺水,祈雨节就成了庙会,大家也拜龙王吃春饼,最多取水到田间做个请龙的架势,连惊龙都用不上,更别说拿鞭子抽了。

    墨鲤还是第一次看到,求雨能求成这样的。

    那些方士拿着符箓,让这个神那个神听命去储风搬雨,还能当个热闹看;烧符箓厉声呵斥龙王降雨,因为不是四海龙王也不会行云布雨,所以听着也没什么;对着一条四脚蛇,说要鞭龙,不打不下雨,龙脉就很不高兴了。

    “这是齐朝定下的祭礼?”墨鲤皱眉问。

    “……不是,许多地方都有,这风俗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孟戚以前觉得这是方士求雨不成,破罐子破摔地耍赖。

    ——连龙都敢打,还不把人吓住?

    这样骗了钱没求到雨的方士,就可以成功溜走了。

    也不知为何,这做法竟然流传开来,还越传越广,以至于成了一项固定的风俗。

    孟戚也有点不痛快,不过他没有墨鲤的那样介意,孟国师自认自己是山灵。山灵是人们说的龙脉,可他又不是真正的龙,对这种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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