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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说到药铺,大多都在城隍庙或市集的旁边。

    因为这里的人多,路也好走。

    竹山县不算是例外,因为县城太小,没有像样的市集,每月初一县衙前面那块空地可以摆摊,墨大夫那间药铺勉强算是沾了市集的边。

    麻县这个就不一样了,附近一条街都是大铺子,大冷的天,还能看到几顶青布小轿停在布庄与银楼的门口,只是不见人影,抬轿的脚夫想必去哪儿缩着避风了。

    药铺的幡子在风里摇摇晃晃。

    墨鲤推开门,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儿迎面扑来。

    柜台后面,一位穿着褐色棉袍的老先生正带着徒弟在抓药,听到门响也不回头。

    跑堂打杂的人手脚利索地过来了,他原本是要帮着问客,再帮客人拍掉身上的雪。可是墨鲤这么一身打扮,看得他有些发愣,麻县的人出门谁不是厚棉袄大披风,恨不得从上裹到下,这位倒像是一直在屋子里待着,根本不是外面进来的。

    “您是看病呢,还是拿药?”

    墨鲤向杂仆点了点头,轻声说:“找人。”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墨大夫直接冲着那位老先生的背影喊道:“何大夫。”

    何大夫正在看徒弟抓药的分量是否精确,听到招呼疑惑地回头一看,脸上顿时出现了意外的表情,他连忙扶着木梯下来,惊讶地说:“墨大夫?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到了麻县?”

    说着立刻使唤杂仆去倒热茶,唤了后面的徒弟来接墨鲤的行囊。

    墨鲤的行囊里衣服没几件,主要是药箱。

    何大夫把人迎进了后堂,这才详细地问道:“听说鸡冠山鸡毛山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墨大夫这是出诊之后,被风雪堵在外面了?”

    墨鲤也治过竹山县以外的病人,他虽然没来过麻县,却认识何大夫。此刻听到何大夫这么想,他也没有纠正,顺水推舟地默认了。

    “哎,这可真是!”何大夫一个劲的感叹,“今年这雪邪乎了,果然老话说得对啊!”

    墨鲤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疑惑道:“何大夫此言何意?”

    “怎么,你还没听说?”何大夫吃惊地看着墨鲤,随后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一手好医术,平日里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出门看诊,不像自己这么悠闲,加上竹山县的消息又闭塞,墨鲤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个大消息。

    何大夫凑近了些,悄声说:“平州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南边的山里发现了一座金矿,当地的豪强世族偷偷隐瞒下来,私自开挖。今年秋天,事情败露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那家的家主把开矿的奴仆全部杀了,填埋了山里的一切痕迹,铁了心不认账,可是当天夜里就有人看到山里有红光,后来又说闹鬼,这事越传越凶。老话说得好,雪要是下得太大,那是有冤屈!”

    墨鲤听到开矿二字,心中咯噔一跳。

    然后他又觉得没有那么巧,不可能每座山都有龙脉——鸡毛山有,鸡冠山就没有,不是吗?

    “先不说这个,我这番前来,还有一件事要办。”墨鲤压下追问平州矿山之事的念头,因为时间不多了。虽然他用了轻功赶路,但是小河镇距离麻县县城并不算远,刘常等人很快就要抵达县城了。

    “哦?墨大夫有什么事,老夫能帮得上一定……”

    “不是,在下其实是来帮何大夫的。”

    墨鲤省略了薛娘子与刘常恩怨过往,只说他路过小河镇,看到一个六品武官,从一栋宅邸被人抬着出来。

    “我恰好站得近,看得真真切切,那人胸口受了一次撞击,原本只是伤及内腑,需要好好修养。可是他受伤后怒急攻心,犹如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何大夫听了脸色发白,他就是麻县医术最好的大夫,而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六品官,马上就要找上门了!

    墨鲤叹了口气,其实在麻县这个地界,就算何大夫治不好刘常,也不会有事,但是薛娘子不认识何大夫,并不知道何大夫早年曾经遭遇过一次劫难——何大夫给一位老夫人治病,然而对方病入膏肓无药可治,那官员大怒,直接把所有来看过诊的大夫关进了牢里。

    好不容易逃了一命的何大夫,从此对快死的官府家眷、官府中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何大夫无需惊惶,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墨鲤看着何大夫,暗示道,“心脉受损,也还能再挨一日两日,开了药方,告诉病患不可动怒也就是了。”

    何大夫定了定神,还是心慌。

    墨鲤顺势道:“如果何大夫不嫌弃,我愿暂时充作药铺的大夫。”

    何大夫大喜,随后他茫然地看着墨鲤从行囊里找了块青黛,在脸上涂涂画画。

    “这是?”

    “小河镇一面之缘,若是被认出,扯将起来,反而麻烦。”

    墨鲤给自己加粗了眉毛,又找了一些黑色药粉,加入面脂之中给脸糊了一层,肤色立刻变得粗糙微黑。他找何大夫要了一件厚实的棉袄穿在身上,还在腰腹处填了几块布巾,站起时身姿改变,微微驼背,转眼间就似变了个模样。

    何大夫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问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微末伎俩,怎么谈得上是易容术。”墨鲤又拿了何大夫的一顶狼皮帽戴上,冬天本来穿得就多,如果刻意低着头,迎面走都不一定看清对方的长相。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大夫呢?这里的大夫呢?快出来!”

    “……这么快?”何大夫倒吸一口冷气,他一咬牙,出去了。

    兵丁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顶轿子,现在扶着人进了门,刘常面色如金纸,嘴角还挂着血丝,一副濒死之态。

    何大夫惊得全身僵硬,他几个徒弟看了这病患脸色,心里也暗叫不妙,不敢上前。

    “后堂,去后堂!”何大夫回过神,张口就找了理由,“这边再严实都有风,去后堂!”

    兵丁们手按佩刀,寸步不离的把人抬进了后堂。

    药铺里一下涌入这么多人,乱成一团,杂仆看到墨鲤的时候,脑子也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何大夫侧身挡住了兵丁一部分目光,让墨鲤有机会碰到刘常的另外一只手。

    墨鲤搭了下脉,发现刘常平日里就郁结在心,伤肝劳肺,现在是一起发作,比预料的还要凶险。实际上墨鲤只砸中了刘常的鼻梁,与性命无碍,而陈重那一下也不至于让人送命,现在这般说是阴差阳错,却又透着一丝不对。

    墨鲤又混到刘常左手这边,继续搭脉。

    ——刘常体内,居然有一股灵力,正在修补受损的心脉。

    这股灵力非常微弱,好像是潜伏在筋脉里,遇到危险才会被激发出来。

    墨鲤心情复杂地放下了手,刘常可能吃过一株灵药,还是有了灵性的,只是身为凡人,根本不能完全化用,只得了一小部分灵华药精。

    有灵性的草木,是很不容易出的!就被这么吃了,墨鲤很心疼。

    然而刘常此人虽然无礼,但罪不至死,既然如此,是生是死,还是看天定罢!

    墨鲤悄悄退了,找纸写了个方子,那边何大夫也硬着头皮开了药方,并吩咐马上抓药。兵丁们提着刀要求何大夫亲自煎药,药铺的人很不服气,与他们吵了起来,何大夫趁机跟墨鲤换了药方,并且照方抓药。

    喝完汤药的刘常悠悠醒转。

    何大夫板着脸说了一堆忌口,又反复强调不得动怒。

    刘常想到今天的遭遇,脸色就是一白——只要一想,就心口绞痛。

    “看到没有,不可动怒!”何大夫心里一边感叹这方子的灵验,一边打量着刘常,忍不住问,“这位官爷可是服用过什么名贵药材?比如成型的参、首乌……”

    毕竟脉象如此明显,何大夫也能发现。

    刘常这会儿正惜命,不敢隐瞒,随口道:“一个月前,因在山中迷路,缺少粮食,挖茎块食用时,似乎吃了一些黄精。”

    何大夫这才轻松了一些,心里觉得刘常应该不会死了。

    刘常自己也是这么想,兵丁们见他除了脸色发白,下床亦如走动,都跟高兴。

    ——只要刘常活着回到军中,后面的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管他有没有病根,药好不好。

    刘常听到下属催促他回去,他心有不甘,可一想到这事他就胸口发闷,只能恨恨地说:“暂且饶过这贱人,我们回四郎山。”

    等人走后,何大夫进了后堂,见到恢复本来面目的墨鲤,欲言又止。

    “何大夫,怎么了?”

    “我听他们提到四郎山。”何大夫压低声音说,“那就是传闻里有金矿,又闹鬼的地方!”

    墨鲤一顿,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出不了关、也去不了天山与昆仑,只怕要一路跟着刘常等人去那座山看看了。

    第18章 遇人问之

    出了麻县县城没有多远,天又开始飘雪。

    雪势不算大,风却很猛。

    刘常等人没有办法,只能去找麻县的驿站,准备暂住一夜。

    驿站是官府办的,一般只接待办差的官员以及官员家眷,刘常这个品级可以住进一间不错的屋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是正屋。

    毕竟这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大官来,驿站没必要特意空下最大最好的正屋。

    驿站有暖炕有火炭,再打发驿丁去打些酒,烫热了下肚,在这种天气里想着都美。结果到了驿站,却见满地萧条,几间房子四面透风。

    刘常傻了眼,他正要发怒,胸口顿时一阵窒闷。

    他手下的兵丁们却没有这个顾忌,在驿站门口连声喝骂,又进去绕了一圈,最终不得不承认麻县的驿站废弃已久。

    “佥事息怒,想必是此地穷困,驿站长期无人打理。”

    “放肆,太放肆了!”刘常气得脸色发白。

    自从踏入麻县,他一个朝廷的六品官员,居然处处受气。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驿站是国之附属,小小的麻县居然撒手不管,这是渎职之罪!”刘常才说了两句,就感到有点透不过气。

    兵丁们连忙把刘常扶进了轿子,冒着雪赶路。

    这一天,他们先是去小河镇,又到了麻县县城,等再回到小河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小河镇倒是有客栈,但刘常说什么都不愿意住在这里,兵丁们想起薛娘子,同样心有余悸。于是进了车马行,不由分说,强硬地征了一辆骡车,并几匹骡子。

    车马行的掌柜欲哭无泪,看着骡车远去的影子,坐倒在了雪地上。

    “咦?”

    掌柜感到屁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爬起来伸手一摸,原来是个钱袋。

    打开来数了数,不仅够车马钱,还多出来一些。

    掌柜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穿官服的人出门时脚底打滑,两个兵丁扶他的时候,三人差点跟着一起倒了,好像就在这个位置。

    ——肯定是那时候掉的!

    掌柜立刻把钱袋里的银钱全部拿了出来,整锭的一两官银直接用银剪绞碎,深深藏了起来,然后把钱袋扔进了烧着炭的火炉中。心想这是老天开眼,万一对方找回来,他绝对不认。

    其实这跟老天爷没有半铜板的关系,刘常的钱袋失落,是墨大夫丢出来的石子砸的。

    他一路跟着刘常等人,直到出了小河镇大约一里路,刘常才忽然摸到袖子破了个洞,再一摸,袖子暗袋里的钱袋不见了,车上也没有。

    “停!停下!”刘常连忙呼喊。

    骡车在山道上滑出去很远一段距离,差点撞到了山壁。

    兵丁们大惊,又感到说不出的后怕,心里忍不住埋怨刘常气量太小,硬生生把自己气出了一场病,现在还非要坐骡车。这山道本来就不好走,现在冰雪不化,更添了几分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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