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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娇娇把洗干净的帕子搭在了脸盆架上,回身坐到了饭桌前,同她爹一道儿吃早饭。

    “你六婶儿方才那话可听到了?”

    “嗯,三房的堂哥要娶妻,这事我知道的。”就算先前忘了,前头大半个月她都在村里闲逛,自是听人提过的,“还有婶子闲聊时说,等黍堂哥娶了媳妇,就该准备戊日秋社了。”

    娶妻只关乎到一家的事儿,最多连着亲近几家跟着一道儿忙碌,可戊日秋社则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大事。无论是官府还是农家,都会在秋社日祭祀神,报谢今年的丰收,也祈盼来年收获满满。

    不过,这些事情倒是不用娇娇操心了,横竖每年各家都会拿糕饼、瓜果、鸡鸭等等来祭祀,她等着吃就对了。

    基本上,从秋收以后,一路下来就是秋收流水宴、各家办喜事宴请、戊日秋社、中秋节……

    待天气再冷一些,还有祭祖、祭灶神等等,甭管过程有多少区别,不变的永远是丰盛的食物。

    娇娇心里盘算了一阵,只觉得减肥大业任重道远,当下吃匆忙用过早饭,就歪缠着她爹教她识字看账本。

    冯源很是无奈的取过纸笔,开始从最简单的识字教起。

    别看冯家世代为农,可因着冯源家底不薄,又是家中独子,当年其父很是起了送他做学问考功名的心思。无奈,冯源看着倒是机灵聪慧,实则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勉强学完了“三百千”后,就不想再继续进学了。恰逢当时冯源母亲病逝,其父忙于管理田产,确实无法分心管他。没几年,就索性给他说了门亲事,想着早点成家也好……

    只这般,冯源虽是识字,不过水平很是一般。当然,教导闺女是足够的。可叫他颇感意外的是,娇娇居然是个难得的奇才。

    为了测试娇娇,冯源在连着教导了十来个字后,故意打乱了顺序让娇娇认。本想着能答对个一半就算不错了,岂料娇娇竟是一个不差的都认全了。

    “你爷要是能看到这情形,不知道该有多欣慰呢。罢了,你先把这十来个字记记熟,明个儿我再教你别个。”感概归感概,冯源并不欲多教,他闺女又不打算考功名,何必这般辛苦?

    娇娇点头应下,她没说的是,上辈子她就学过认字了,却也仅限于认识,既不会写,也不太懂其意,连看话本子都勉强得很,估摸着也就是上酒楼吃饭能看懂牌牌上的菜名而已。

    等冯源离家去别家串门时,娇娇拿着笔开始吭哧吭哧的练字。

    很快她就发现,练字是个很能消耗体力的活儿,看着精巧轻便的毛笔,在她手里仿佛逾千斤之重。才写了两页字,她就汗流浃背,手腕也酸得不行,不得不放下笔,喝口水再歇会儿。

    随着娇娇开始学习认字、练字后,别的先不提,反正她确实不再每时每刻记挂着吃喝了。因为天气热,早先她爹从外头带来的小零嘴也放不住,她只略尝了尝,多数都分给了村里的小孩子。这回,她爹又带了不少吃食来,她拣了看着不太会发胖的吃了点儿,其余的一并推给她爹,并叮嘱再三,以后别买或者少买点儿。

    冯源一方面倍感无奈,一方面也是心疼闺女。

    这原先吧,他其实不是很相信六婶子的猜测,就算闺女年岁大了,他冯家的姑娘素来不愁嫁,怎么会因为嫁人一事这般为难自己?可随着事情一桩桩的袭来,到如今,冯源是不信也得信了。

    为什么会突然嫌弃自己胖?

    肯定是担心太胖了不好找婆家!

    为什么想学账了?

    必是担心将来嫁出去了,没兄弟护着保不住嫁妆!

    冯源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有人在娇娇耳边说了什么,不然好好的一孩子,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想到这些了呢?他的心肝儿多实心眼呢,成天就是馋这个馋那个的,必是有人多嘴了。

    待又一天后,冯源领着娇娇去了三房那头喝喜酒。他是长辈,又是男子,哪怕是本家的也不能带闺女往男宾堆里挤,因此他便将娇娇托付给了六婶子的儿媳妇。

    六婶子的儿媳妇娘家姓周,人唤小周氏,因为她姐也嫁到了本村,为了区分她们姐俩才这般唤的。

    “我婆婆在后头掌勺呢,娇娇你跟着我,今个儿三房可下了血本的,全是大菜。”小周氏性子豪爽,拉着娇娇往女眷这边走,因着周围都是相熟的近亲女眷,倒不至于拘束。

    娇娇笑眯眯的一一唤了人,也亏得她前些日子没少在村里转悠,不然隔了这二十年,就算原先是近亲,估计也得有一大半人是眼生的。

    便有婶子同娇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聊了有一会儿后,那婶子忽然一脸神秘的冲着她努了努嘴,指点她往另一头瞧。

    另一头,媒人打头阵,新郎官和新娘子在后,一行人由远及近,敲着锣打着鼓热热闹闹的往这边来了。

    见娇娇一脸的不明所以,那婶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那是小南庄的陈媒婆,她早些时候还跟我打听你家呢……咱们娇娇呀,也长大了。”

    第7章

    小南庄的陈媒婆?

    娇娇起初先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时隔多年,她确实已经记不清楚上辈子替她说亲的媒婆姓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眼前这人。

    本朝对三姑六婆各行当的划分很是细致,像眼前这陈媒婆,都不消多问,便可知她只是一般在村里乡间行走说亲的中人,严格算起来都不能被称作媒人。而正经的媒人,指的是在官衙门里登记认可的,又称作官媒,有专门样式的褙子作为区分。

    农家懒得穷讲究,只要有中人说合便算作是媒妁之约,可娇娇却记得,上辈子往家中来提亲的,是县城里的正经官媒。

    再就是,这时间也不对……

    身旁的婶子见娇娇只草草的瞧了一眼,就没甚兴致的别过了眼去,且面上并无任何害羞的迹象,看着像是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那婶子心下微微有些纳罕,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娇娇年岁还小,尚未通透而已,正好新人行至跟前准备行礼,便撂了这心思,专心观起礼来。

    乡间喜宴比不上城里那边仪式繁琐讲究,至多只能称得上热闹二字。

    男方家里特地雇来的鼓乐班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气氛推至顶点。村里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挤去的,办喜事的人家非但不嫌闹腾,还特地拿了花生糖块等等,让孩子们可劲儿的玩闹,只道越是喧闹越是好兆头。

    待礼成,就是喜宴开始时,对于这些来凑热闹的村人来说,而后的喜宴才是至关重要的。

    好一通推杯送盏后,各家各人都已酒足饭饱,也有婶子嫂子帮着归整餐盘,余下的饭菜也会被主家分好了送予各家帮忙的人,至于像六婶子这般掌厨的,更是端着好几盆子菜喜滋滋的往家赶,半大小子们则帮着将桌椅带回各家。

    娇娇也同她爹一起往村北面走去。

    冯源是村里出了名的能耐人,被新郎家人推到了主桌上,席间很是喝了不少酒。好在,他在外头交际惯了,酒量倒是不浅,到这会儿也不过只是微微有些上脸,看着并无太多醉意。

    与父女俩同行的还有六婶子一家,他们也算是收获满满了,尤其是小豆丁菜头,小兜兜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花生瓜子糖块,席间也吃了不少肉,嘴上油乎乎的,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因着心里十分高兴,六婶子边端着菜盆子走路边同儿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瞥见娇娇乖巧的跟在冯源身畔落后两步的地儿,又道:“娇娇如今也大了,我上半晌还听黍哥儿他娘说,小南庄的陈媒婆跟人打听你们家呢。”

    冯源又不是真的醉了,闻言脚步略顿了顿,问:“打听我们家?”

    “对呀,跟人打听来着,问得可仔细了。”六婶子笑盈盈的答着,她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家有女百家求嘛,打听一下又不妨事的。

    这也算是习以为常的规矩了,像媒人说亲,说的是两家人,但其实会去请媒人的只有家中有儿子的人家。多半情况下,都是男方父母请了媒人说了自家的情况,若是有心仪的,便直接托媒人去那家探探口风,若是没有,则但凭媒人帮着相看,有人选了再考虑是否妥当。

    要是家有适龄闺女,却无人打听的话,说出来都要叫人笑话。

    六婶子见冯源一直不吭声,想着他可能舍不得独一个闺女出嫁,就笑道:“姑娘家家的,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舍不得便多备些嫁妆便是,再不然嫁得近一些,省得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回面。”

    冯源本就不是十分乐意,听得这话,心里质愈发酸涩起来。

    这时,娇娇上前挽了她爹的胳膊,笑着打岔道:“我要陪着爹,哪儿也不去。”

    “哟,可看出来咱们娇娇是个孝顺闺女了。”六婶子说了这话后,就不再多说了,毕竟这父女俩明显都不大乐意,她干嘛平白当这个坏人呢?再说了,只听说过男儿娶不到媳妇的,没听说哪家的姑娘还能嫁不出去的,确实不用着急。

    村子再大能有多大?一行人很快就在岔道分开,娇娇同她爹回了家,就着缸子里的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娇娇见她爹今个儿喝了酒,便没再歪缠着让教学账,只盘算着趁着时间还挺早,等下回了房里,还能再写两页大字。

    才这般想着,娇娇就听到她爹问:“心肝儿方才说的是真心话?真要陪着爹?”

    娇娇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早嫁有什么好的?在家陪着爹才舒坦。”

    “早嫁是不好,还是个小孩子呢,没的早早的送到别人家里吃苦受罪的,就算公婆再和气,能有亲爹好?”冯源乐呵呵的逗小闺女,“你说早嫁不好,那晚嫁呢?”

    “随它啥时候嫁,这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也是,还得我这个当爹的为咱们心肝好好谋划谋划,不过也不着急,不急。”

    娇娇笑眯眯的看着她爹进了隔壁屋里,她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笔墨纸砚还摊在靠窗户的长桌上,一旁还搁着她爹特地寻出来的字帖,当然不是名家字帖,只是寻常小儿练字用的。

    比起旁的刚启蒙孩童,娇娇显然要更有耐心一些,况且很多字她上辈子都是认识的,写起来是费劲儿了点儿,可有基础总比没基础要轻松多了。

    只这般,娇娇一面对着字帖练字,一面回忆着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儿。

    下河村因着沿河而居,且村中多水沟,田地比其他村落要肥沃很多,光是水田便有二三百亩。而这里头,属于冯源的便有一半。

    冯源号称是家有良田百亩,这话确实不假,可事实上所谓良田单指上等的水田,假如算上旱地的话,只怕五百亩都不止了。

    甭管是什么时候,家境富裕的人家都不会愁儿女婚嫁的,哪怕本人有瑕疵,家资丰厚总是能加分不少。也因此,打从娇娇上了十岁以后,来打听的媒人就没断过,不过绝大多数都被冯源拒绝了,根本就没可能把消息传到娇娇耳中。

    上辈子,娇娇出嫁前完全没思量过别的,除了吃吃吃,什么都不惦记。而出嫁后,日子倒是过得顺心如意,可到底长了点儿年岁,总算不至于跟当姑娘时那般天真了。

    不过她也确实不需要太费神,以她爹对她的疼爱来说,但凡要说亲,最后总是要同她商议的,哪怕她不记得当初那个官媒了,夫家的名讳总是知道的,着实无需担心。

    这般想着,又见自己已经写了两页大字了,娇娇拿笔在釉色笔洗里清洗,洗好后挂到了笔架上,又将字帖仔细收好后,这才歇了下来。

    她是不惦记了,旁人却做不到她这般心宽体胖的。

    不两天,就有人上门打听了。

    行走在乡间的媒人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多有旁的兼差,因此就算来女方家中相看,也能寻着合适的由头,再不济也可以说是寻常走亲访友,也免得最后没成闹得不好看。说白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但要是成天有人上门来相看,却不是什么好事了。

    上门打听的就是小南庄的陈媒婆,而陪同一道儿来的则是前两日刚办完家中喜事的黍哥儿他娘,末了,还特地唤了与娇娇家最为亲近的六婶子和她儿媳妇作伴。

    全程,娇娇都乖乖的待在自己房里,只偶尔从开着的窗户往外瞄一眼,见几人有说有笑的,看似交谈很愉快,遂又低头看字帖练字。

    娇娇完全不担心,只是在练字之余忍不住去想她相公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再就是,俩人还能再续前缘吗?

    陈媒婆没待太久,之后就又去了别家闲逛。这也算是乡间媒人的特点了,多数时候并不是受人之托前来相看的,而是要多走家串户,这样才能了解各家的需求,清楚哪家要嫁女哪家要娶媳,免得真碰上人问起时,来个一问三不知,平白错过了一桩生意。

    哪知,等陈媒婆走了之后,六婶子一脸神情莫名的进屋来寻娇娇,见娇娇认真的立于桌案前练着字,她稍愣了下,才道:“娇娇还认识字?”

    “我爹常说技多不压身。”娇娇笑着答了一声,瞥了眼窗外的院坝,见人已经走远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算不担心她爹把她随便嫁了,家里来了生人,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六婶子面色复杂的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的问:“娇娇,你还记得你娘不?”

    “啊?”

    见娇娇一脸的惊讶,六婶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甭管是城里还是乡间,说亲都讲究六亲俱全。有些讲究的人家,还忌讳个‘长女无母不娶’,偏你不光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你奶走得更早,这就……”

    “那也总有不计较的人家。”娇娇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是坦然的道,“这也计较那也计较的,没几个钱还穷讲究的,就算嫁了也麻烦多多,索性早早弃了还省事儿呢。”

    六婶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话来,只借着天色不早为由,先行离开了。

    及至她走了,娇娇才纳闷的看了看天色,虽说这几天转凉了些,可日落时间并没有提前多少,这会儿外头亮堂堂的,估计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到傍晚。

    ……

    “娘,娇娇是个啥说头?”岔路上,小周氏站在路旁等着婆婆,一见婆婆过来就忙不迭的问道。

    “能是个啥说头?我看娇娇完全就没明白我的意思,还当是打算给她说亲呢。”六婶子很是无奈,“照我的意思,横竖也不差那么点儿时候,咋不干脆等娇娇嫁出去了再说这事儿?再说了,她娘都没了十来年了,她爹要真想娶个填房,还能等到如今?娇娇小时候都没找,她都这般大了……我看这事儿不靠谱。”

    “我也觉得心里没谱,可叔公说了,娇娇已经这般大了,回头她嫁出去了,独留源叔一个人在家多冷清?如今这个也不错,提前办了事,等将来娇娇说亲,对外说起来,也是有娘的。”

    六婶子琢磨着也是这个道理:“那不然明个儿再说说?娇娇是个好性儿,只要对方不拿乔,处起来不难的。”

    小周氏也跟着点头附和:“横竖是农闲,拉人聊家常也成,处不处得来,不处处哪知道?源叔最是疼娇娇,等娇娇一点头,他一准儿答应。”

    “就这么办吧。”

    婆媳俩在路边聊了几句后,便回家准备晚饭了。当然不止要准备自家的,还有娇娇父女俩的。

    至于冯源,趁着今个儿天气不错,往上河村去了,那边靠山,常有其他村子所没有的出产,因着数量不多,不值得特地赶车过去收购,但闲得无聊跑一趟倒是使得。好在俩村子离得不远,冯源早上离家前同娇娇说了,天黑前一定能到家。

    等冯源回家后,娇娇也随口同他提了白日里的事儿,父女俩都没太当回事儿,毕竟媒人走家串户太寻常了,真要有事儿人家也会主动提起的。

    是啊,假如是娶媳,当然会主动上门求娶,可要是反过来呢?再恨嫁的女子,也绝不可能请媒人直接上门说亲,只能委婉的旁敲侧击。

    于是,次日上午,黍哥儿他娘又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刚进门不久的黍哥儿那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