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最近天气异常炎热,说实话天气热些他倒是不怕,他做的是挑水卖水的营生,天气越热,他这买卖就越是好做,一年到头,也就盛夏这两个月挣得最多。
他最近每日都能挣得两三文钱,能用铜钱买水的,那也都是比较慷慨的人家了,寻常也就是给些粟米豆子,时常还会收到一些杂面饼子粗盐块。
这高壮汉子外表憨直,心里却很有计较,不然这担水卖水的行业竞争激烈,他也难以站稳脚跟,他一个卖水的,也不能娶得到那样好的一个妻子。
只是随着道路条件的改善,长安城的水价也在不断下跌,很多人家自己弄个板车就去井边推水,不肯再花钱买了。
听闻在一些坊间,街坊们也有出钱出力合修一个水渠的,直接将清水引到家里,以后便再也不用担水买水了。
很多卖水的都丢下板车扁担,改换了行当,只是他们这些人一没手艺二没本钱,不与人挑水,便只好与人挑货了,大多都改行去当了脚夫。
只那脚夫也不好当,从这长安城出去那几条官道,在官道旁边都有不少村子,那些村子里的村人,也有不少出来给人当脚夫的,那些人身体强壮,要价也低,有些地方出来的人还喜欢拉帮结派,十分排外。
近来还有几个胡人商队,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气,他们有时候自己买货卖货,有时候也帮人运货,因为相对低廉的运费,很多商贾都愿意与他们合作。
像这样的队伍,他们便只收胡人,还得是与他们相熟的关系好的部落出来的胡人,汉人他们一般都是不相信的,只有极少数的汉人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这高壮青年从前在城里遇到过一个初来长安城的胡人商队,给他们带过路,还把自己车上的清水分给他们喝,获得了这些胡人的好感。
那些胡人现在也经常往来于长安城,虽然不是什么很出名的大队伍,口碑也算不错,那些人也曾邀请他加入商队。
这个青年也有一些心动,毕竟卖水的活计眼瞅着是长不了了,他得早作打算,给自己另寻一条出路。
只他若是跟了那商队出去,天南海北地跑,家里便只剩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他们住的那个坊治安不怎么好,他有些不放心。
心里想着事情,脚下的步子加快又加快,不待这一日的闭门鼓响起,自家小院便已近在眼前。
黄泥的院墙,黄泥的屋子,茅草屋顶,泥土地面。院子简陋,好在收拾得还算齐整。
“阿耶!阿耶!”
“哎。”
“瞧你这一身热汗,快去洗个澡吧。”
“哎。”
“东西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
“我今日便与兄嫂说了借铁锅的事。”
“他们怎么说?”
“自是有些不愿。”
“明日你便别去了,我自己过去拿。”
“方才我去称了半斤饴糖,明日你与他们带过去。”
“哦……”
穷人家要做点什么事情,总是不容易,这青年家中想做炒田螺的营生,家里却没有铁锅,只好找自家兄嫂去借。
他兄嫂家里也不很富裕,那一口铁锅也是宝贝得很,虽然两家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但是要借着贵重物什,总归是有些不愿的。
“这炒田螺若是做得成,到时候我们便自己买一口铁锅。”
“家中钱帛可是不够。”
“我去与人借些。”
“……”
“你莫要忧心这些,我心里自有主张。”
“……”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的压力其实也是很大的,那卖水的活计若是停了,不出一两日便要被别人顶了去。
家里这些许钱财,都是平日里一文钱一文钱积攒起来的,这回这一折腾,不知道又要花去多少。
这回这炒田螺的买卖若是做不成,他便只好出去与人当脚夫。
第二天一早,他便出门捞田螺去了,城里头也有人卖,他却是不舍得买,在外面晒了一整天太阳,又浇了一场雨,傍晚时分,背了半篓子田螺回来。
按那铺子里的伙计教的,在水盆里面撒了些粗盐,将一部分田螺养在里面,换过几次水,刷洗干净,又一个一个敲了螺尾,然后就可以下锅去炒了。
按那小伙计说的,往烧热的铁锅里面加一勺猪油,再倒了葱姜蒜炝锅,然后就放田螺下去翻炒……
初时他们的心情还很忐忑,生怕自己炒得不像样,结果这一炒两炒的,锅里头的香味飘出来,竟也很像那么一回事,越炒,这心里头就越是高兴。
“那南北杂货没诓咱!按他们说的,果然能做出炒田螺!”
“这滋味真香!”
“你尝尝。”
“嘶!”
“莫要烫着。”
“哎,好吃!”
“阿娘,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拿着,莫要烫着。”
“待我再炒一锅,今日便担出去卖。”
“用什么装?”
“便用家里的水桶。”
“那我再去把那两个水桶洗刷洗刷。”
说起来,这两日在南北杂货推出炒田螺调料以后,城里的酒楼客舍也有买了回去自己炒的,但是像这青年这般,自己在家炒了挑出去走街串巷叫卖,却还是头一遭。
卖了这么多年的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他也是很熟悉的,哪一户人家刻薄,哪一户人家良善,哪一户人家节俭,哪一户人家舍得吃喝,他们都是很清楚的,这田螺该要担去哪里卖,心里头自然也很有数。
“田螺嘞!炒田螺嘞!一勺一文钱嘞!”
“哎,你的炒田螺什么样,担过来与我们看看。”
“刚出锅的炒田螺,滋味好着呢。”
“先要一文钱尝尝。”
“哎。”
“别说,还真不错。”
“与我也吃一个。”
“你等等,我回家拿个碗去。”
“我要两文钱,你与我多打几个。”
“哎哎。”
“你明日可还来?”
“要来。”
“……”
不肖半日工夫,这一担田螺便卖完了,回家去数一数铜钱,夫妻二人又是欣喜又是震惊。
那一勺田螺一文钱,一担田螺便有几十勺,扣除了成本,算一算,怎么着都有二十多文钱的赚头,这跟他们从前一日两三文钱的收入相比,简直堪称是一笔巨款了。
这夫妻二人炒田螺卖田螺,不肖几日,便自己买了一口铁锅回来。
他们那兄嫂后来也跟着做起了这个买卖,兄弟两家收田螺买调料的,相互间帮衬着些,总好过事事都要靠自己。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很快,长安城中便出现了不少卖炒田螺的小贩,一勺田螺一文钱,价钱实惠,滋味又颇佳,买的人也很多。
听闻这些卖炒田螺的小贩里头,很多都是卖水人出身。
原本罗用在这些卖水人里头并不受待见,这以后,很多人便都说他的好。
这城里头卖炒田螺的小贩越来越多,竞争自然也就越来越激烈了。
有些人炒的田螺好吃,卖炒田螺卖出了名气,那自然就不愁卖了,每天在他们出入的街道,都会有不少大户人家差遣家里的仆从候在那里,就等着买一份炒田螺回去。
还有一些人为了避开城里的激烈竞争,干脆挑了担子到城外官道上去卖,听闻确实是比这城里头的生意好做一些。
还有那胆子更大更有闯劲的,背井离乡去别处做起了炒田螺的生意,只是隔段时间就要让长安城这边的亲戚朋友从南北杂货买些调料,托人给他们捎带过去。
第248章 物流
七月中旬,王当等人与一个商队一同运货来到长安城。
他们乃是从凉州城出发,没有经过离石县,而是直接走的南边那一条老路。
这边这条路眼下也在重新铺设路面,从那凉州城出来,走了不到七八日,便到了正在休整的路段,过了那一段路,便是宽敞的水泥路面,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条水泥路便能直通凉州城了。
从西域过来的商贾,从前一直便是走的这一条路,这一路上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处驿站,驿站周围也有许多私人经营的逆旅客舍,基本上要买什么都能买到,吃住也都不成问题。
还未到长安城,王当等人就先在一个驿站旁边吃到了炒田螺,听闻这种炒田螺的吃法乃是离石罗三郎所创,他们这些人也都感到与有荣焉。
王当等人此次来往长安城,一来是因为有相熟的商队邀请他们同行,二来他们自己刚好也有一批货要运往长安城,货主便是罗二娘,货物主要就是羊绒毛衣裤和羊脂皂。
待到进城以后,与那同行的商队道过别,王当一行便直接去了丰乐坊,将这批货物运到南北杂货,罗用的一个弟子接待了他们,又安排人到太学去给罗用传话,待到太学那边一下课,罗用便往这边来了。
“可是吃过饭了,看你们这一个个还没睡醒的样子。”罗用一进杂货铺的后院,就看到一群汉子迷迷瞪瞪坐在院子里打着哈欠,当即便笑道。
“上午刚到的时候吃了些,一觉就睡到这个点,走走走,咱一块儿出去吃饭去。”一单买卖跑下来,王当免不得也要犒劳犒劳兄弟,今晚他们打算出去吃点好的。
罗用哪能让他请,把人往相熟的酒肆一领,吃用花销全让店家算在自己头上。
这家酒肆在长安城中也算是中高档次的,长安城的娱乐生活并不是别处能比,光是厅堂里摞着的那几个大冰块,就把这些贫苦人家出身的汉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寻个寻常小店便是,何需如此破费。”王当现在收入也算不错,但他们毕竟赚的辛苦钱,这样的场合,若是叫他们自己花钱消费,那还是有些不舍得。
“你们能来长安城,我也很高兴,我阿姊一个人在凉州城,那么远的路,我也看顾不到,平日还要依靠你们多多照应着些。”罗用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又对王当等人拱了拱手。
王当他们一听这个话,便都笑了起来:“她如今哪里用得着我们照应。”
“此言差矣。”罗用言道:“她如今在羊绒买卖上虽也做出几分模样,但到底是一介女流,若是无人帮衬,就怕一些歹人要起了恶念。”
“这倒是,凉州城什么样的地方,听闻还有一些被朝廷通缉的恶人流窜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