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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罗用看他这时候俨然已经是一个武夫模样,举止动作皆是透着几分凛然,与那仗剑走江湖的侠士一般。

    “啧,会武术果然就是比较帅。”罗三郎心中如此想道。

    “!”长安城中,乔俊林挥剑将一片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黄叶斩成两半,冰冷的剑芒之后,是他沉郁冰冷的目光!

    第179章 挫折

    乔俊林这一日与几个同学一起出去郊游赏秋,途中遇到一位同学的叔叔,以及他叔叔的一些朋友,于是两边的人合到一处,在河边饮酒作诗。

    兴致正高的时候,乔俊林的一个同学就说乔俊林最善舞剑,叫他舞一曲给众人助兴,另一边那些年长于他们的士族子弟也颇有些兴致,还有人让仆从拿琴上来,言自己要抚琴。

    这样的气氛下,乔俊林若是推脱,那就很扫兴了,尤其是说要抚琴的那一个,肯定会觉得乔俊林不给他面子。于是他便也不说什么,提了长剑就舞了起来。

    招式变化之间,在场那些人的面容神情尽在他的眼前,有欣赏的,有不以为然的,有轻慢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同样的行为,若是放在一些士族子弟身上,就是率性而为风度翩翩,搁在他身上,就成了巴结谄媚,毫无风骨。

    只是刚刚那样的情况,在得罪人与被人轻视之间,他略一衡量之后便做下了决定。

    被人轻视又如何,在这个事事都要讲究出身的环境中,他的每一个喘息都是要被人轻视的。

    他难道还能为了不被人轻视,就不喘息了吗。他不会因为这些人的轻视,就不去做任何事,恰恰相反,他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好!舞得好啊!”一曲毕了,在场有人拍掌叫好。

    “见笑了!”乔俊林微微收起眼中的冷意,面带微笑,向在场诸人拱手道。

    “来来来,我需得敬了桥大郎这一盅。”

    “你平白又要敬他什么?”

    “……”

    曲音毕了,河岸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众人说话喝酒,好不畅快。

    乔俊林这时候也已经收起了眼眸中的冷淡和梳理,面带笑容与在场诸人说话,言谈举止颇有风度,在遭遇到一些略显轻慢的对待的时候,他面上亦是没有什么悲喜,仿佛并不十分在意。

    四门学那边也有一些传言,说乔俊林这个人心机深沉心胸狭窄,你就算当面得罪他,他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只会在背后找机会搞你。

    事实上,乔俊林只是在忍耐而已。至于会不会在背后搞他们,若是被他瞅着什么机会,那自然还是要搞一搞,专门花时间花精力去搞他们那还是算了。

    说乔俊林这个人心胸狭窄,那倒不是完全说假,这小子记性贼好,若是得罪了他,那基本上就不用指望他脑子不好会自己忘记。

    就像今日突然整幺蛾子叫他出来舞剑那个同学,不就是因为在西坡村的时候算术学得不如乔俊林,陈博士夸乔俊林比夸他更多一些,不就是他自己想凑过去与那棺材板儿建立一下交情,结果对方却没给他面子,这时候竟是耍起了这样的心眼子,着实是比妇人还不如。

    兴许真是与妇人学来也很难说,听闻这长安城中,许多人家中的后宅都不甚安宁。

    乔俊林端起酒盅,掩去唇角的一抹浅笑。

    ·

    而在离石县这边。

    其实不止罗用,先前那蜢汉究竟是不是贼人派来的刺探,赵琛同样也是有些担心。

    于是他便临时改了主意,当初带来的那些属下,这一次大多数都让他们去了宁朔县,只留下两个,再加上他自己,继续在平夷县收购梨子。

    在这一批梨子罐头送出去之后,其他的罐头一时便不动了,全部留在离石县这边,等待凉州城那边的赵家人马过来搬运,他会让自己的属下,在那宁朔县交货的时候,顺便把这个话给凉州那边的人带回去。

    脚夫很快也到位了,每二十人一个小队,每个小队十辆车,因为这回运送的罐头都是用瓷瓶装着的,所以这次他们用的便是两轮车。

    在眼下这个年代,两轮车独轮车都比较常见,独轮车轻便,但运不了太多太重的货物,时常还有翻车的危险,两轮车笨重些,推起来更辛苦一些,但是能装下更多货物,多是由牲畜拉车,也有人力手推的。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离石县一路往西面而去,罗用还是有些担心,问赵琛说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歹人盯上。

    赵琛却摆手道:“在外行走,哪里还能不与歹人打些交道,只要这些脚夫都没有问题,又有我那些手下一路护送,这么大一个队伍,运的又非是金银钱帛,那些歹人因何要以命相搏?”

    罗用一想确实也是,那些依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哪里又能有那么好的渠道能给这些梨子罐头卖出好价钱,即便他们有那渠道,届时怕也不敢轻易把这一批赃物罐头拿出来卖,事情一旦败露,到时候怕是连跟都要被人给拔了起来。

    待送走了第一批罐头以后,后面的加工生产就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般紧张了。

    看看罐头作坊的运作也都很上轨道了,也没有什么必要一直盯着了,于是罗用便回他的西坡村去了,而赵琛他们,除了平夷县的梨子收购,他们还打算到周边其他地区去看一看。

    西坡村中,迎接罗用回来的,是四娘和五郎那两个小家伙哭丧着的脸。

    原因是近来他们离石县中出现了各种雕版印刷的小册子,像《论语》、《诗经》这些个,版本还不止一两种。

    对于这样的事情,罗用也是早有预料,既是有利可图,出现竞争对手那都是早晚的事。

    奈何四娘五郎那两个却是接受不了,整日对着那边铺子里的一堆册子发愁,因为先前卖得很好,他们根本都没有为销路犯过愁,所以就把刊印量加得很大。

    这么做的恶果就是他们从罗用那里拿了很多钱,买了很多纸张墨水和染料,印了许多小册子出来,眼下这时候他们别提挣钱,连本钱都不知道要怎么捞回来了。

    姐弟俩抓耳挠腮,死活想不出一个卖书的好法子,最后只好跑来问罗用,谁知罗用这会竟然也没能给他们提出一两个有用的建议,就叫他俩要么慢慢卖,要么降价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四娘五郎两个不舍得降价卖,犹豫踟蹰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稍稍降低一下价格,然后慢慢卖。

    “你们这册子一本多少钱?”这一日,有一行外地来的商贾到西坡村进货,在羊舍那边买了一些货物之后,又来村口这边看了看,在许家客舍吃过中午饭,然后又到隔壁的书铺去转悠了一下。

    “一个册子十一文钱。”四娘一脸期待地看向这些这一行人,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大商股,他们会买自家的册子吗,会不会一次就买好多。

    “几位郎君请喝水。”五郎热情地从后屋端了几碗清水出来,他实在也很想做成这一笔买卖。

    “我倒是听闻从汾州那边过来的册子,与你家这种差不多的,便只要八文钱。”那一行商贾之中便有人说了,像他们这种行商之人出来买东西,货比三家那都是最基本的。

    “那他们与我们用的可不是同一种纸张。”四娘顺口回道。这两日她已经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至于怎么应付,她略略也整理出一个思路来了。

    “用什么纸又有何干系?只要字迹看得清便好了。”对方笑着说道。

    “若是要价钱低廉的,只需用一种比寻常麻纸略优一些的那种麻纸,裁剪之后刊印成册,只需五文钱便能买到一本,你们可要订货?”四娘一本正经地问他们道。

    “哈哈哈,我们倒也并非是要买那些品质不佳的册子,只是疑心你家的册子比别人家的略贵一些。”在场一人哈哈大笑道。

    “贵是贵些,却并非贵得不值。”罗四娘回答说。

    这些商贾虽然并不做这种小册子的买卖,这时候见了这罗家四娘小小年纪便能与大人一般自己看店,说起话来亦是头头是道,新奇之余,也是有几分叹服。

    于是众人便从身上摸出些许铜钱来,从这个铺子里买了二三十个小册子。这毕竟是罗家人自己做出来的小册子,与外面的册子又有几分不同,买几个回去送给家人,再与他们说一说这西坡村罗家的事迹,也是很不错的。

    做成这一笔买卖,四娘和五郎两个都很高兴,这一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便与罗用说了这个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罗用听了,便只管笑,除了替他们高兴之外,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早在四娘他们大量刊印这种小册子的时候,罗用就已经意识到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跟风搞雕版印刷的人肯定不会少,搞得人多了,价钱肯定就得下滑,销路也会成为问题。

    之所以没有提醒他们,就是想让这俩小孩感受一下挫折的滋味,同时也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成功,还有失败的可能,做买卖除了挣钱,也有赔本的可能。

    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当面与这两个小孩明说。

    “你二人近日有些上火,我与你们炖了一些梨子水。趁热吃了吧。”

    “哇!有梨子水!”

    “阿兄真好。”

    四娘五郎这时候是真的觉得全世界的人加起来都不如自家阿兄好,被他们拿了那么多钱出去买纸买墨买染料,印了那么一大堆册子却卖不出去他都不恼,还与他二人梨子水吃……

    罗用笑眯眯摸了摸这两个小小少年的脑瓜子,吃吧吃吧,吃完了继续出去面对挫折。

    第180章 边塞小城

    话说自从那运送梨子罐头的队伍离开了离石县以后,赵琛的那些属下隐隐就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

    但他们却并没有声张,只是在队伍中前后查看巡逻,维持秩序,让脚夫们每二十人一队,跟紧自己的队伍。如此又走了几日,待到过了孟门关之后,那些人便没有再继续跟随了。

    渡过黄河以后,便是关内道绥州,穿过整个绥州之后,便是内州地界,而那宁朔县,便也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要穿越整个绥州并非易事,在这高原之上行走,又有大山大河。

    渡过黄河之后又走了三日,在众人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滚滚长河。

    “怎的这里又有一条河?”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原本还以为前两日见到的黄河便已经是他们这一片地方上最大也是唯一的一条大河了,没想到行过几日竟又看到一条大河。

    “此何名曰朔水,从这里一直流下去,要流到延州的延水县,在那里汇入黄河,对面便是你们河东道隰州地界。”一个骑马的赵家仆从这时候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便出声为这几个脚夫解惑道。

    “原是如此。”那几个脚夫都觉自己长了见识,什么延州隰州的,他们从前大约也就听说过一点,至于具体位置,那真的是没有什么概念,这时候听这个人给他们这么一说,脑中原本模糊的地图登时就变得清晰不少。

    “你们可真是见多识广。”一个脚夫感慨道。

    “常年在外头行走的人,不认识路如何使得。”那仆从笑了笑,打马又往前头去了,前边有几辆木车停成一堆,不知又遇着了什么问题。

    “怎的又不走了?”那人跑上前去,见这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这些人东一个西一个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方才我看到有几只野兔,就在这片草丛里。”一个身材瘦小的脚夫满脸兴奋地说道。在外面走了这么多日,整日啃干粮,这会儿见着肉,他们便都走不动道了。

    “你们那脑子里装的都是豆渣不成?”没想到一向和善很好说话的人,这时候却变了脸色:“几只野兔就叫你们乱了阵脚,好好的队伍硬是断成两截,前面就只有一队人,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尔等可是担待得起?”

    几声呵斥过后,那人片刻都没有多做停留,一甩马鞭,急急忙忙就追前面的队伍去了。

    那些刚刚还忙着追兔子的脚夫见了这一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推起车子,追赶前面的队伍去了。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出什么事,那几只野兔也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在路边的野兔,并不是什么歹人强盗给他们设下的陷阱,如若不然,这些人可真的就要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这一晚休息的时候,赵琛那些手下终于还是把前几日他们被人盯了一路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不跟他们这些人说这些,原本是怕他们心中惊惧自乱阵脚,只是照眼下这形势看来,不说也是不行了,这回他们找来的这些脚夫,着实没有什么经验。

    远行途中,荒郊野外的,他们竟然不知道要跟紧前面的队伍,偏跑去抓什么兔子,如此疏于防范,若是有什么歹人有心耍诈,那还不是一诈一个准。

    而且他们要防范的,除了恶人,还有野兽。

    那些山里的野兽也是精着呢,常常会在人类行走的小径边潜伏窥视,若是遇着成群结队的人一起活动,它们便不会露面,若是遇着掉队的,那就要看它们那一刻肚子饿不饿、心情好不好了。

    那几个犯错的脚夫这时候又被好一通说,一个个张红了面庞垂着脑袋,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出门在外最怕行差踏错,这不仅关乎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关乎到同行那些人的身家性命,今日前面那一队二十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待他们回去离石县以后,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人的家里人。

    这一晚过后,这些人行在路上比前几日又多出了几分严谨和秩序,别说什么兔子,就连之后展现在众人眼前那一幅幅陌生的边塞风光,都没什么人有那个心情去欣赏。

    宁朔县亦是边陲之地,如今还有秦朝的长城遗址,只是那长城多是由黄土碎石夯筑,年代久远,如今早已破败不堪。

    过了那一道长城,便是塞外了,在广阔的大草原的后面,还有一个大沙漠,沙漠周围不会有肥沃的农田,人口也十分地稀少。

    这个地方从地图上看,虽然也在黄河几字形以内,但因为没有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关隘,人口又十分稀少,军队驻扎不易,常常也会受到关外草原名族的侵扰。

    等到了宁朔县这个地方以后,这些从离石县过来的脚夫们,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凄然,眼前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

    他们这些人着实也没有多少见识,一辈子都没有离开离石县几次,少数出去几次,走得也都不远,没有见识过什么真正的大富大贵,但同样也没有见识过眼前这样的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