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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周嘉行不会,他母亲身份低贱,唯有依靠父系家族才不会被中原其他势力排挤。

    总之,想要有所作为,周嘉行必须依靠一个家族,周家是他最好的选择。

    “是个人才,不过他未必肯回来,回来了也麻烦。”

    周都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他想补偿周嘉行,但心里并不信任周嘉行,因为周嘉行很可能一怒之下宰了他老子周百药。

    说起来,这都是周百药自己造的孽。

    裴望之脸上浮起志在必得的笑容:“都督,上次县主遇险,二郎亲自护送她回江州。事后您让我去调查朱鹄和那伙马贼,我查到那个专门打劫商队的马贼老巢所在,正要派私兵去围剿……却发现马贼的山寨只剩下一片狼藉,过往商队说他们曾听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就看到山寨被熊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们说这是天罚……”

    周都督敏锐地捕捉到裴望之这几句话里最重要的信息,“那巨响是什么?”

    “是一种叫□□的器械。”裴望之两眼闪闪发亮,“这种器械发动时声如雷霆,能穿透坚固的城墙和兵甲铁衣,去年南方闽王攻打抚州的时候,就用了这种器械,把抚州的城门烧了个精光!”

    抚州不说固若金汤,倚靠城池至少可以守个十天半月的,但□□威力实在太大,抚州守军吓得肝胆俱裂,不到两天就降了。

    周都督来了兴趣,捋捋最近刚剃短的胡茬,“这和二郎有什么关系?”

    裴望之压低声音道:“二郎为各地节镇运送武器,他的商队里肯定有□□。而那支马贼为祸已久,一直没人能铲除他们,刚好县主出事后不久,二郎和他的亲随消失了一段时间,马贼的山寨就被人剿灭,这也未免太巧了。”

    周都督警惕起来:“二郎和观音奴关系很好?”

    这可奇了。

    裴望之点点头,“若不是真心喜爱县主,二郎何必冒险去剿灭马贼?”

    商队又不是头一次经过鄂州,前面几次周嘉行没和马贼起冲突,这一次却直接来了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不是为县主,还能是为谁?

    周都督啧了一声。

    二郎在外面漂泊久了,身边没有亲人。观音奴人见人爱,他不计较上一辈的事,愿意照顾、保护妹妹,这不出奇,毕竟是自家兄弟姐妹。

    奇的是他竟然主动为观音奴做这些事,还不让其他人知晓。

    一定是怕这事传开了对观音奴的名声不利。

    是个好孩子。

    “你的意思是,让观音奴去说服二郎,劝他回江州?”

    裴望之道:“为今之计,只有先让县主试试。都督,二郎既然能为县主以身犯险,必然不会加害县主,试问要是二郎能回来辅佐您,您又何必担忧县主将来没人照料?”

    周都督神色微动。

    裴望之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他只对能够用来攻城的□□感兴趣。

    然而,真正让他心动的,是裴望之说的最后两句话。

    如果观音奴真的能说动二郎,那不仅观音奴后半生有个可以依靠的兄长,三郎他们也能保住性命。

    沉思间,林中传来鸟雀拍翅声,一匹快马沿着羊肠小道飞驰上山,到了近前,骑手滚鞍下马。

    “都督,城门已破!”

    周都督拨马转身,该他上场捡便宜了。

    一方刚刚经历一场攻城战,虽然最后成功攀上城头,但死伤惨重,精疲力竭。

    而周都督这边准备了好几天,养精蓄锐,就等着在鹬蚌相争时当一回渔人,个个精神抖擞。

    最后的胜负自不必说。

    事毕,裴望之带人打扫战场、辨认战俘、清理战利品。

    周都督则大摇大摆走进院墙烧得发黑的县衙,吩咐忙着救火的士兵:“手脚麻利点!”

    青竹县城是观音奴的封地之一,这一块地以后要留着给观音奴,不能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属下们各自忙乱。

    不一会儿,士兵来禀报,襄州刺史的四儿子死在两个哥哥手中,那两个得胜的也没得意多久,被江州兵斩于马下。

    “葬了吧。”

    周都督摆摆手,再一次替襄州刺史感到无奈。

    儿子们没本事不行,但人人都有本事以至于谁都想当继承人也不行,必须有一个能压服其他兄弟的来继承家业。

    他望着县衙的残垣断壁,认真考虑裴望之刚刚提的那个建议。

    这时,庭外一阵靴响,裴望之匆匆穿过还冒着黑烟的厢房长廊,走进大堂,“都督!”

    看他神色不对,周都督眼睛微眯:“出什么事了?”

    裴望之走到周都督面前,声音压得很低,近似耳语:“抓着几个身份不一般的人……请您移步。”

    他靠近周都督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周都督神色骤变,不禁惊呼出声:“不可能!”

    裴望之低声道:“确认过了,没有错。”

    几息过去,周都督还是一脸惊愕,“人在哪儿?”

    裴望之在前面领路。

    绕过主厅、厢房、花园,他们来到一处窄窄的低矮房屋前,这里是仆人住的地方,空间逼仄,一股难闻的骚臭味。

    吱嘎几声,裴望之推开其中一间矮房的木门。

    里面的人五花大绑,躺在一堆柴草中间,身上沾满血污,衣衫褴褛,形容狼狈。

    光线漏进去,落在男人一头雪白的乱发上。

    走近几步,能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股酸臭。

    周都督跨进屋,看清男人的脸,脸上的表情可以用骇然来形容。

    听到开门声,草堆里蓬头垢面的男人抬起头,目光和周都督隐含讥笑的眼神对上,顿时面皮紫胀,满脸肥肉抽搐。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杀要剐,随便你!”

    周都督沉默了片刻后,仰头大笑。

    “司空,听说您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我还给您上了几炷香,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上。”

    而且还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死人。

    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胖老头李元宗狠狠瞪周都督一眼,虽然受制于人,依然不减气势,狠狠啐一口:“我呸!”

    周都督微笑:“司空可是进士出身。”

    李元宗怒目而视。

    他也想保持风度,可离开长安后一直躲躲藏藏,好几次刚以为成功脱险,下一刻就被抓了,昔日手握大权、让天下节镇闻风丧胆的大司空成了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过街老鼠,儿子、义子恨不得把他剁了,身边只剩下一个身受重伤的义子阿史那勃格,他还怎么装得下去?!

    “想我李元宗乃当世第一英杰,家门不幸,被几个混账小子暗算,如今落到你手里,岂能容你轻贱?你好歹是从老子帐下出来的,给老子个痛快吧!”

    周都督笑而不语,转身出了柴房。

    李元宗在他身后骂骂咧咧:“周麟,你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不是个东西!你要是个好汉,就一刀宰了老子!”

    周都督啪的一声关上木门,“司空何必激怒我,您骂得越大声,越多人知道堂堂司空竟然被人像捆猪一样捆了丢在柴房里,这可比您死在儿子手上还丢脸呐!”

    里面的声音陡然变小了,李元宗压低声音骂:“妈的,你敢说出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李元宗活要活得风光,死也要死得风光,怎么能死得这么窝囊?!

    周都督转身,脸上笑容收起,叫来裴望之:“怎么回事?”

    天下人都以为李元宗死在长安了,他的儿子们为了河东打得你死我活,怎么这里又跳出一个李元宗来?

    裴望之道:“刚才审问过阿史那勃格了,原来那场大火没有烧死李司空,他们逃了出来。当时李司空被儿子砍伤,危在旦夕,阿史那勃格本来打算带着李司空回太原,结果却被李司空的其他儿子追杀,转道去投奔义子,差点遇害,阿史那勃格发现所有人都不可信,就听从一个人的建议,带着李司空南下来投奔……”

    说到这,他顿住了。

    周都督冷笑,猜出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来投奔我?谁给他出的馊主意。”

    人人都知道李元宗和周都督是一对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是雍王李昭。”

    裴望之道。

    周都督撩起眼皮,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李昭也没死?他在哪儿?”

    裴望之摇摇头:“那晚圣人派禁卫军暗杀雍王,雍王干脆和李司空、阿史那勃格达成同盟,三人在死士的拼死保护下一起逃了出来。据阿史那勃格说,这一路都是李昭为李司空出谋划策,他们才能屡次化险为夷。李昭劝李司空直接南下来江州,李司空坚决不答应,非要去太原,路上吃了几次亏,才罢了。但就在来江州的路上,李司空又反悔了,坚持要改道找和他有交情的襄州刺史求救,李昭就和他们分开了,阿史那勃格不知道李昭的去向。”

    缓了口气,接着说:“阿史那勃格带着李司空偷偷潜入襄州,找襄州刺史求救,不料襄州刺史翻脸不认人,表面答应借几千亲兵送李司空回太原,暗地里设下刀斧手,幸亏阿史那勃格机警,拼死反抗,带着李司空逃了出去。父子俩逃到青竹县城时,被人当成细作抓了起来。李司空不愿暴露身份,阿史那勃格身负重伤,两人只能暂时躲在县衙里,准备等养好伤后再想设法出城。”

    然后,青竹县城就被攻破了。

    周都督没说话,抬头望着院墙上方一角晴空,眸光暗沉。

    半晌后,他双手握拳。

    “这个雍王,来日必定是心腹大患。”

    裴望之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那么多枭雄豪杰在长安那场大火中烧成了灰,天下大乱,李昭这个幕后之人绝没有生还的可能,可他竟然活了下来,而且还救下李司空,在战火纷飞中逃至襄州。

    更可怕的是,李昭能洞察人心。

    他的建议是对的。

    虽然一直和李元宗作对,但周都督确实不会杀李元宗。

    刚才看到躺在草堆里的李元宗时,周都督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河东要是真的乱了,等于直接把长安暴露在北方异族的铁蹄之下,契丹人趁机挥师南下,长安不保,各地节镇纷纷自立,到那时,江州迟早会被其他势力吞并。

    李元宗还活着,对江州来说是件好事。

    周都督从来没和其他人透露过这些,连周刺史可能都不知道他不想听到李元宗的死讯。

    李昭却看出来了。

    而且他果断带着重伤的李元宗径直往江州跑,没有一点迟疑,可见他很笃定这一点。

    那个深宫里长大的王侯公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