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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沈园荷宴

      段小姐被叫醒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昏沉。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窗户透过些天光来,看不太清东西。

    昨天夜里三少爷胡来,两人闹到子时才睡下,这个点叫她,不仅脑子转不过来,身体也疲乏得很。

    揉了揉额头,段小姐还觉得有些倦怠:“什么时辰了,怎么瞧着天还没亮?”

    三少爷一边殷勤的捏肩捶背,一边答道:“寅时过半了。”

    段小姐捏了捏眉心,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灯,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叫了水准备洗漱。

    水来了,三少爷又眼疾手快的拧帕子递水杯。

    眼看段小姐已经开了梳妆盒挑选首饰了,三少爷才不甘寂寞的凑过脑袋:“夫人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个点吵醒你呀?”

    段小姐略略侧过头,手里的金钗抵在三少爷额头上,看他满脸都写着问我问我的渴求,金钗点了点他脑袋:“好吧,夫君,这么早叫醒为妻有何贵干啊?”

    三少爷也不恼她语气敷衍,巴巴地又凑上去,蹲在她身边接着捶腿:“姓沈的小子不是有个别院么,位置摆的好,这小子早几年就琢磨着开凿了好大个湖泊,在水上造楼阁,几年陆陆续续移栽花木,生生造出一处桃源,早些日子他给我递信,说是栽培了些难得的荷花,过段时间请上几个朋友摆一出荷花宴,这园子还没人去过,咱们先去看个新鲜。”

    段小姐拿了支多色碧玺簪子比了比,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口问道:“怎么荷花宴要去这么早?”

    说着又戴上一对珥珰。

    三少爷眼神好使,腿脚麻利,打量一下段小姐选的首饰就心领神会,捧来了一套鸦青的纱衣,一边小心解释道:“据说这个时辰的荷花开的最好,花形饱满,颜色也鲜亮。”

    段小姐张开双臂由他服侍着穿上衣服,眼睛睨了他一眼,道:“我倒没听说过,怕是你出的主意。”

    三少爷嘿嘿笑着,也给自己选了鸦青的袍子,他腰间坠了翡翠碧玺玉牌,段小姐也戴了一根翡翠碧玺的项链。

    同色衣裳,相似的首饰,一眼就能瞧出两人关系,三少爷心里满意,凑过去在段小姐嘴唇上咬了一口。

    段小姐推开他去照铜镜,果然,口脂被他啃去一块。

    她想坐下补妆,却被罪魁祸首拉到怀里,两片嘴唇凑上来,腻着将口脂舔了个干净。

    见着嘴唇原本的颜色又露出来,三少爷才餍足的又亲了一口,理直气壮道:“胭脂不好吃,不涂了。”

    段小姐怕他疯起来把脸上粉也蹭了,只好依他。

    一路去沈园,段小姐又睡了一会儿,下车时只见到满目翠色,心神俱动,呼吸一清。

    整个沈园被花木环绕掩映,远看只能瞧见其中几座水台飞檐。

    进了园子,水光接天,水廊几乎与湖面持平,仿佛行在水上。

    木质的水廊,透过缝隙能看见盈盈碧波,天色微亮,雾气弥漫,行走其中,恍若仙宫。

    灯不在头顶,而在水面,隐隐绰绰,灯影幢幢,水色灯色天色,三色交相辉映。

    荷花宴设在湖面正中的闻歌楼。

    唐家夫妇到时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段小姐瞧了眼,多是平日里往来的熟脸,好些成了家的都带了夫人来,没成家的未出阁的也兄弟姐妹相携了来,都是知交,也没太避讳,男女没有分席。

    段小姐的美名,在座的没有没听过的,从前未出阁时,浪荡之徒太多,以致她不太参与有外男的宴会,只是美人好比美酒,名声是藏不住的。

    渺茫的歌声中她踏着晨光而来,直如乍破层云一道艳阳,又如茫茫夜空一轮皎月。

    好似嘈杂都停了一瞬。

    三少爷既得意又懊悔,忙揽着夫人找到了席位,遮住那些大胆的目光。

    有人前来交谈,先敬唐少爷一杯,而后又慎重的转向段小姐,眼中热切清晰可见,双手捧着酒杯情意绵绵叫一声段小姐。

    三少爷眼睛瞪得快冒火了,酒一杯杯往嘴里倒,也不好去阻拦这些公子,美酒入喉,却喝出了醋味。

    段小姐眼角瞥见吃醋的三少爷,一手在大袖下握住了他的手,一手接过酒杯,小酌一口,微微颔首,笑道:“是唐夫人。”青年如愿敬了酒却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三少爷立刻又兴致高昂起来,半抱着夫人布菜倒酒。

    他这番亲密姿态倒使得段小姐几个闺中密友不好意思过来了,只遥遥举了举杯,聊作招呼。

    这么早喝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烈酒,是主人沈公子自己泡的荷花酒,酒色清浅,香气怡人。

    既是荷花宴,自然少不了荷花做的美食。

    一道荷花酥,酥皮层层分明,切成荷花形状,粉白相间,口感酥脆,味道甜美;一道炸荷花,花瓣裹浆炸成诱人的金黄色,还能尝出花瓣的清甜;一道荷香手撕鸡,鸡肉切条摆盘,铺在新鲜的荷叶上,碧绿的荷叶包裹调制成微黄的鸡肉,淋上酱汁,清香爽口;一道荷花酒蒸鱼,鱼肉嫩白,酒香醉人;一道芙蓉丸子,莲子与荷花制作的馅料,摆盘成花形,外皮软韧,馅料咸香;主食一份荷叶粥,一份荷叶饭,荷叶粥口味偏甜,荷叶饭则加了虾仁、鱼片,偏咸口。甜汤不出意外是莲子甜汤,饭毕上了一壶莲花茶,香味浓郁,清暑怡神。

    吃完撤了桌子,一群人坐着喝茶闲谈。

    沈公子起身走到闻歌楼外几支灯柱旁,这几支灯柱倒也奇特,挂的花灯样式各异,颜色也全不相同,也不知他抽动了哪里,其中一根灯柱上的花灯骤然升起,横在闻歌楼前上空,细看才发现原来上方交错拉了好几条鱼线,只是颜色浅淡,平常看不出来。

    诸位宾客都啧啧称奇聚拢过来,只见前方空白水域上吹来一片雾气,雾气中两列粉衫绿群的姑娘提着彩绸踏水而来。

    乐声随之一变,姑娘们和着节奏,折腰甩袖,翩翩起舞。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待到乐声急促,鼓点将收,两侧水域的姑娘竟是一扬水袖,身姿轻盈跃水而上,平稳落到中间的水廊上,腰身曼妙,脚步细碎,两个结对,排成长列,走到宾客跟前,俯身行礼。

    两队姑娘抬起脸,都是青春年华,圆脸杏眼,顾盼间神采飞扬,惊鸿一舞,让人印象深刻。

    宾客里有问怎么做到,沈公子却笑而不答。

    三少爷捏了捏夫人手心,眼睛很亮。

    段小姐意会,也握住他手,小声问:“这也是你弄的?”

    三少爷左右看了下,在她耳垂亲了一口,回道:“湖里有许多莲台,你看,她们鞋子是湿的。”

    段小姐闻言看去,果然如此,水廊上还有深色的脚印,只是不太明显。

    三少爷又凑近了说道:“水面高的时候,脚全部都浸在水里,所以要制造出雾气朦胧的感觉,水浅些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段小姐略微后仰靠近了他怀里,笑道:“这倒是巧妙,你还有什么花样?”

    三少爷顺势环抱住她,两人靠得极近,他将脑袋搁在她肩上:“没啦,这园子其实是我跟姓沈的诓了在座十几二十个公子哥儿一起建的,每个人都拿了钱,出了主意,估计除了姓沈的那家伙,没人能说的清还有多少玩意。”

    段小姐听的好笑,手肘撞了撞他腹部:“我瞧你们关系不错,你怎么总叫人家姓沈的。”

    三少爷想到从前那姓沈的偷偷给自己夫人递过匿名情诗的事,哼了哼,没答话。

    段小姐也不计较,两人挤在一起说话,旁边诸人早已散开去,闻歌楼里机关众多,翻开梁柱扶手,里边一应事物,应有尽有。

    弹琴吹箫的,写诗作画的,甚至还有投壶射箭的,打双陆的酒已经喝了半壶,玩藏钩的输的惨的脸已经涂的看不出模样。

    日头已经升起了,但是还不是很热,看见远处湖面有几艘小船划过,段小姐有些心痒了。

    两人于是又去屋子里寻沈公子,他作为主人家,已经被灌得睡到了桌子底下,还是一个蓝衣的小子带他们去找了船,原来这闻歌楼的地板是可以向下打开的,底下水面系着一排排精美的小船,地板向下搭着就充作了台阶,上下还有折叠的木柱连接固定,穿裙裳的女子也能稳稳地抓住木柱走下去。

    两人选了一条小船,船上固定了一张小桌,两侧船头都是中空的柜子,装了一盆清水、茶水点心、软枕薄毯……与阁楼里一样,准备的细心周到。

    解了船绳,摇动船桨,小船就晃悠悠荡了出去。

    主要是三少爷在摇桨,让夫人来,他自己也舍不得。

    这园子大的出奇,也难怪要聚集数位公子的私房才能建成。

    离了闻歌楼,小船又划过一座高耸的水台,隐约能看见上面有乐师有舞者,随时待命,等候客人吩咐。

    段小姐靠在船舷上,看着船身因为失去平衡压向水面,水里养了不少观赏鱼类,不太怕生,有不少都跟着船走。

    段小姐瞧着喜欢,找了找船头,柜子里果然有鱼食,于是捻了一些撒到湖里。

    只见各色小鱼迅速聚在一起,争食着湖面的鱼食,心下不忍又撒了一些。

    三少爷不开心了:“夫人,为夫也划了这么久的船呢。”

    说话间已经划到了一片荷花荡,这一片白荷居多,洁白的花瓣,嫩绿的莲蓬,色泽清新,单瓣重瓣夹杂,别有风味。

    段小姐沾湿帕子擦了擦手,取了一块糕点,越过方桌喂到他嘴里。

    三少爷两口咽完糕点,又嚷道:“夫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段小姐无奈一笑,干脆端起了糕点盘子一块块喂他。

    三少爷眼珠子一转,叫道:“水。”

    段小姐又去端茶。

    喝完一杯三少爷还要作妖:“糕点。”

    如是反复,段小姐糕点也不喂了,茶也不端了,只伸出手去,掌心拍打了下他的嘴巴,想叫他老实点。

    不想这人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她掌心,舔完也不肯将她放回去,倾身跪在了矮桌上,道:“好甜,比刚才的糕甜。”

    两人都凑在一端,船头微沉,段小姐身体又后仰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