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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献计

      缓慢而沉重的十一下钟声回荡在空荡的洋房里,赫尔曼.佩蒂特站在窗前,看着夏末月明星稀的天空。

    年岁渐长让他感觉到自己精力衰减,往时除了忙于公务必须削减睡眠时间之外,他不会太委屈自己的身体。

    但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今早在他办公室的电话里,细柔的女声又一次向他问好。

    坦白说,他听出电话那头的人是祝晚亭时,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虽然她已有意无意的撩拨他了,但再怎样想,她都只是个文静端庄的有夫之妇,瞒着丈夫私下苟且是不奇怪的事情,但明目张胆的打电话来他的办公室,这已是令人咋舌的举动了。

    比打来电话更让他惊奇的,是祝晚亭接下来说出的话。

    短暂寒暄之后,她突然问起为何昨日他没有致电给邓育诚。

    “昨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忘了抽出时间去联系邓先生。”赫尔曼说出无力的辩白,真正的原因是他和几位合伙人都认为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可以放到最后解决,恒远虽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好的纱厂,但并非是无可替代的,前期没必要浪费过多时间于此。

    “您想收购恒远纱厂,不是吗?”祝晚亭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的,谈着家族实业就像谈论杂事一样的平常。

    “我想这不是需要您操心的事情,邓太太。”赫尔曼压下心里的惊异,平静的回答她,虽然上一次她说过可以叫她晚亭,但这样实在显得轻佻,总是不太好的。

    “都说了叫我晚亭就好了。”祝晚亭也不恼,心平气和提点他道,“恒远纱厂掌事的不是邓育诚,是我的父亲祝远珩。您要收购纱厂,去和我父亲谈自然是最好的,但他毕竟年纪大了,难免会瞻前顾后,我倒可以给您指一条明路的。”

    “您有什么好办法呢?”赫尔曼做好了耐心听下去的准备,这样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娓娓道来总不是一件坏事。

    “恒远纱厂在上海滩的名气虽然大,但其出品质量较之外资的纱厂,还是差了一些的,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就,靠得不外乎是民众的爱国之心和对国货的热情。”祝晚亭仔细的分析道,“但做实业只靠这些是不行的,质量才是立足的根本,设备和技术更需要精益求精。现在恒远用的机器仍是些旧型号的,好一点的外资纱厂早就淘汰掉了,聘请的工匠也是资质平平,好的资源垄断在哪里,我不明说您也清楚。恒远现在是想要变革,但有心无力,若让他们把苦心经营起来的产业拱手相让给外国人,也是不现实的事情,但要是您肯慷慨一点,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提供好的设备和技术给恒远?”赫尔曼沉默了许久,他仔细思量着她的话,没有想到它们竟然是出自于一位温良贤淑的太太口中,即便是男人也很鲜少有如此先进的思想和宏远的目光,邓育诚在商场浮沉多年,竟然还比不上他的妻子。

    “就是如此,您提供了好的资源给恒远,既能让恒远纱厂在上海的口碑立得更稳,也能建立双方之间友好的关系。”祝晚亭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愉悦,被肯定的感觉是很好的,“一旦有了这层关系在,收购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难了,到时候即使有人要说不,也需得惦记您是恒远的恩人。而且,收购一家技术成熟,出品质量高的纱厂不是更好嘛,有些事情急不了一时的。”

    “如果我并不赞同你的想法呢?”他刻意刁难她道。

    “没关系,这只是我一点浅薄的见解,赫尔曼先生一定有别的好方法。”祝晚亭好像猜到他会这样发难,应对自如,“但您要知道,或许您能轻易收购许多纱厂,但恒远的名头是最响的,好的东西自然值得费些心力去争取,不合心意的东西拿的再多,最后也是要扔掉的。”

    “你倒是很聪明,晚亭。”赫尔曼不吝啬对她的称赞,这样的构想曾在会议上被提出来过,当时尚不成熟,但现在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合情合理多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讲究情义的,略施小惠能换来更可观的利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的父亲一定很后悔没有让你来接管纱厂。”

    电话那一头的祝晚亭沉默了好一阵,在赫尔曼关切的问她是否安好时,她才迟钝地答道:“哎呀,谁叫我是女孩子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了,绵绵黏黏的教人心疼,这激发了赫尔曼的保护欲,他甚至希望自己就在她身边,能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的抚慰,但他只能隔着电流,说出安慰她的语句,那显得有些无力了。

    “没事的,没什么的。”祝晚亭完全没了方才的自信和果敢,此刻的她孤独又无助,“上天让我是这个样子的,我又能去怪谁呢。”

    “别难过了,你聪明又美丽,是他们有眼无珠。”赫尔曼继续安抚着她,又想到一个十分好的办法,“对了,你帮我想了一个这么好的办法,我该怎样谢你呢,晚亭?”

    祝晚亭平复下情绪,答他道:“不如,请我吃一顿法餐?”

    “什么时候呢?”

    “您觉得合适的时候。”她的回答总是那样的暧昧不明,“好了,再见,赫尔曼先生。”

    现在赫尔曼的脑海中仍回荡着祝晚亭叫他“赫尔曼先生”的余音。他想自己对东方女子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这个女人已经成功的吊起了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