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温宁将笔收进笔袋，等待收卷。

    两个监考老师收完试卷，清点份数，没有发现问题，宣布可以离场。

    考场里立即喧闹起来。

    温宁走出教室，走廊里满是人和声音。

    有复习资料从楼上飘洒下来，白茫茫的，像一片一片梦。

    考场外人群熙攘，一个个考生和来陪考的父母，状态各异。欢笑，哭泣，安慰，失望，落魄。

    温宁目光越过人群，看到许星阑打着伞站在校门口对面。

    许星阑对上她的视线，露出笑容。

    温宁慢慢走过去，“妈妈，我考完了。”

    许星阑摸摸她头发，“辛苦了，题目难吗？”

    “不难，没有陌生单词。”

    “那就开开心心放假了，妈妈建议不要对答案。”

    “好。”

    许星阑问她今晚想吃什么，假期有什么计划，边聊边走去车场开车。

    其实许星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和女儿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犹豫了很久，红绿灯过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忍不住，“宁宁，妈妈有事和你商量。”

    温宁沉默了一下，“好。”

    她知道上车后许星阑开始欲言又止，知道她有话说，也猜到她想说什么。

    很多事情在发生前都是有迹可寻的，从来不是偶然。

    许星阑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轻声说:“妈妈一年前认识了一个叔叔，人挺好，是个建筑师，离过婚，有个小你一岁的儿子。妈妈准备和他重新组建一个家庭。”

    温宁一直看着窗外。

    许星阑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愿意见见他吗？如果你觉得不好，妈妈会尊重你的意见。”

    刚好碰到红绿灯。

    温宁看到马路边一对母女，妈妈右手抱着女儿，左手撑伞，手腕上挂着一个购物袋，背后一个大双肩包。

    六月的阳光毒辣，隔着马路，温宁都能看到那个妈妈汗水浸湿的脸庞和衣服。

    女孩说了些什么，妈妈笑着摇了摇头，亲亲她红扑扑的脸蛋。

    温宁猜想女孩是在说让妈妈放她下来，妈妈太累了。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许星阑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她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她们问她以后想和谁生活在一起。她选了妈妈。

    父亲很忙，温宁几乎可以说是妈妈一手带大的。

    许星阑每天上完课，匆匆回家买菜做饭，帮她辅导功课，打扫卫生。

    有一段时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温宁就站到门口的凳子上，等许星阑开门，拍去她身上的粉笔灰。

    她想和妈妈住在一起，帮她做点家务。那个时候她不懂其实她才是妈妈辛苦的原罪。

    许星阑为等她长大，牺牲了十几年的时间和精力，放弃寻找另一个伴侣和家庭的机会，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自私地让她忠诚于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什么时候见叔叔？”

    许星阑显然很开心，温宁看到她瞬间飞扬的眉梢和唇角，她甚至有点激动:“今晚好吗？顾叔叔知道你今天考完试，想请你吃饭作为庆祝。”

    真好啊，她很久没有见过活力充沛的妈妈了。

    温宁笑了笑，“好。不过妈妈，可以请叔叔来我们家吗？我想在家里吃饭。”

    许星阑的眼眶热了一下。

    她这个女儿性格安静，从小到大邀请到家里作客的人寥寥无几，她一度担心她在人际关系方面有缺陷。

    她偷偷去学校观察过她，发现女儿的人缘不错。但是她对每一个同学的态度都一样，不过分亲热，也不异常疏远。

    许星阑也问过她怎么不邀请小朋友来家里玩，当时温宁刚上三年级，她有些困惑地回答她:“妈妈，我可以随便邀请别人来我们的家吗？”

    她才发现，在宁宁心里家是一个很隐私亲密的领地，不是她认定为很重要的人她不会随便地带回家。

    而现在她开口邀请素未谋面的人来家里吃饭。许星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宁宁真的长大了。

    许星阑在超市停了车，和温宁进去买菜。回到家，许星阑主厨，温宁打下手。

    傍晚六点四十分，她们家的门铃响起。

    许星阑还在炒菜，本来想让温宁看一下火，温宁说:“我去开门。”

    时隔三四个月，温宁终于见到了让她妈妈重新梳妆打扮，让她无缘无故发笑，让她魂不守舍的人。

    四十多岁的模样，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善目尔雅。

    他旁边站着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简洁的白衬衫黑色牛仔裤，长得很……漂亮。

    温宁站在门侧，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温宁。欢迎你们来。”

    顾厚存拎着满手水果进来，边走边笑道:“你好啊，我叫顾厚存。这是我儿子。”

    不提因为许星阑说她喜欢吃水果才买了各种水果过来。

    顾厚存怕儿子冷场，用眼角示意他接话。

    少年漫不经心地开口:“顾晏行。”

    温宁领他们到客厅坐下，倒了两杯水水，“叔叔你们先休息一下，再等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

    顾厚存说:“不急不急，厨房里有我的用武之地吗？”他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有些滑稽。

    温宁弯了弯眉眼:“如果下次您来早点的话。”

    顾厚存一副惋惜的样子。

    许星阑在厨房里叫温宁进去端菜，客厅里只剩下顾家两父子。

    顾晏行低头刷手机，顾厚存朝厨房看了一下，回过头压低声音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不要耍酷，好好说话，不然回去断你水粮啊。”

    顾晏行嗤笑一声，抬头看他，“不接着装你的慈父了，吓到小姐姐怎么办？”

    顾厚存淡定地喝水，“我要不是慈父，凭你这几年的光荣事迹我早就送你进小黑屋改造了。”

    顾晏行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懒洋洋地反驳，“听说你们是意外才从千万个蝌蚪中漏了我出来，事后我妈还冲过水。你觉得你们这样不虔诚能生出乖儿子？”

    顾厚存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你妈连这种事都跟你说！”

    “我有权利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好像很有道理。

    温宁和许星阑陆续端菜上桌，四菜一汤，分量很足，够四个人吃。

    许星阑朝客厅那边叫:“厚存，晏行，吃饭了。”

    “来了。”

    顾厚存和顾晏行一前一后走过来。温宁家的餐桌是四人坐的，温宁和许星阑坐一边，顾厚存和顾晏行一边。

    温宁坐在顾晏行对面。

    顾厚存站起来给温宁和许星阑盛汤:“今晚你们辛苦了，多喝点汤。”

    温宁接过汤，说了声谢谢。

    “晏行第一次来阿姨家里吃饭，不用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许星阑说。

    顾晏行笑了笑:“好。”

    “不用管他，脸皮薄饿肚子是自己的事，”顾厚存边说边给许星阑夹喜欢的菜，“高考完有三个月的假期，温宁有计划怎么过了吗？我见很多毕业生去旅行。”

    温宁喝下汤，说:“还没有想好。不过适合的话，我想去兼职。”

    “这样也不错，可以锻炼一下自己，”顾厚存说着灵光一闪，“你有兴趣当家教吗？”

    顾晏行的筷子顿了顿。

    温宁思考一下，“家教也可以的。”

    “晏行今年高二，九月份就高三了。他语文和英语是弱项，你帮他补补，不拉后腿就行。工资我们照算，你看怎么样？”

    顾晏行精致的眉眼冷下来，慢条斯理地抽张餐巾擦嘴。

    他的动作斯文好看，音色却是薄凉的，“老顾，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顾厚存当然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擅自决定他的任何事情，不论以任何名义。

    气氛有些僵硬。

    顾厚存心里想，回去一定脱了他裤子揍一顿。来之前不是说好给他面子吗！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许星阑温和地笑了一下，打圆场，“宁宁是理科生，语文和英语也不是很好，恐怕帮不了晏行，还得和他商量一下找个专业的人。”

    顾厚存顺着楼梯下:“怪我没了解清楚情况，不好意思啊温宁，如果你需要，叔叔帮你找别的学生。”

    “没关系，”温宁坦诚地笑笑，“叔叔你忘记我妈妈是老师了，她可以帮我找的。”

    顾厚存呵呵傻笑:“吃饭吃饭，你妈妈的厨艺与日俱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