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抛矜持,杜宝请教训
丽娘回到闺房中,却是愁眉不展。春香见丽娘不乐,不由上前问道:“小娘子,可是帕子没找到?可要女使四处去寻寻?”丽娘摇摇头,一言不发。见她似乎心中郁郁,春香寻到茶壶,沏了酽酽的一杯,递到丽娘手中,温声劝道:”小娘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见到手中的茶盏,丽娘似乎才回过神来。她幽幽一叹,将茶杯递到唇边,却觉茶水苦涩,含在口中,似乎心中都泛起了苦味。“春香,你说,旁的人家若是家中无子,该如何处置?”丽娘开口问道。见春香喏诺不敢答,丽娘苦涩一笑:“你不言语我也知道,多是广蓄姬妾罢了。”春香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而出:“可是官人...”话刚说了一半,春香自觉逾矩,赶紧以手掩口,随即又宽慰丽娘道:“官人爱重夫人、小娘子,多半不会如此,小娘子且放宽心吧。”见丽娘不为所动,春香只得再次开口劝道:”小娘子不必忧虑,就算官人为子嗣计,亦可在妾氏生子后令其自去,对夫人、小娘子俱是无碍的。”丽娘正心思恍惚,听得春香提及“子嗣”,口中不由喃喃道:“有妾才有子,无妾便无子...”话在嘴边绕了几圈,丽娘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遽然间盯着春香,屏息道:”那只要为女子俱可产子,是也不是?”春香被丽娘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得红着脸回道:“当然,此为阴阳和合之礼。”话音一落,春香见丽娘似乎一扫先前的烦闷,表情松快起来。她心中一松,便欲为丽娘添茶,浑没注意到丽娘此时眼角含春,双颊绯红,端的是娇羞无限。
这边春香劝好了丽娘,那边杜宝亦在细细劝慰甄氏。甄氏哭泣不止,待听到杜宝再三许诺为丽娘即刻寻个先生,才沉沉睡去。许是郁结在心,当日晚上,甄氏即发起了高热。杜宝慌忙寻了大夫,熬下汤药,却不见甄氏好转。几日间,甄氏时昏时醒,缠绵病榻。即使甄氏醒转,见到父女二人,亦是泪湿眼角,言语含混。
这日晚上,见甄氏睡沉,杜宝便送丽娘回房。走到廊下,杜宝回身,却见丽娘在灯下泪眼朦胧,好不可怜。杜宝心中难过,打发了春香,欲细细安慰女儿。不想,他还未开口,就听丽娘道:“爹爹,大夫说娘郁结在心,那日,我曾听到你与娘曾谈起纳妾一事,不知这是否成为娘的心病?”杜宝心中一惊,本欲斥丽娘言语不经、行为放肆,可见到女儿水漾的眸子,却不由心软下来。他转过脸去,重重一叹:“你娘病势沉重,我也不想瞒你。纳妾一事却有其事,但我并没有应承。你娘心思重,身子又弱,子嗣之事成了她一块心病。心病不除,你娘...”杜宝的话音越来越弱,逐渐弥散在夜晚的风中。望着爹爹悲痛的双眼,丽娘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晌,似乎鼓起勇气,轻轻出声道:”我有办法。”“什么办法?”杜宝回过头来,注视着丽娘。“女儿代替娘亲,”丽娘声音极低,但一字一句都清楚地落在杜宝的耳中。见杜宝迷惑,丽娘不由快速补充道:”我可以代娘为爹爹诞育子嗣,这样诞下的子嗣也是爹爹的骨血,爹爹只对娘说是外面女子生下的孩子就是,没有妾氏的烦忧。娘亲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听到丽娘的言语,杜宝不由向后踉跄了一步,嘴唇翕动,半晌才吐出一句囫囵的话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女伦常,这如何使得?”他闭了闭眼睛,平静了许久,才睁开眼眸,缓缓说道:“丽娘,你今天悲痛太过,说起胡话来了,爹爹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这就送你回去。”说话间,杜宝的眼神越过了丽娘,不知是不欲还是不敢与丽娘的相接。见杜宝欲转身,丽娘心中惶恐,不由急急向父亲的身子上一扑。她双臂环住杜宝的腰身,仰着皙白的脖颈,急切道:“爹爹,伦常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女儿受爹娘养育十六载,身无长物,只愿与爹娘分忧。”看着丽娘秀丽却带着一丝青涩的倔强小脸,杜宝怔住了。他轻轻挣开丽娘的双臂,温声道:“丽娘,爹爹只愿你结缘一情投意合之郎君,生儿育女,携手到老,不需为爹娘担忧。“见丽娘低头不语,杜宝回转身子,低沉道:”回房吧。“却听背后传来丽娘的声音:”那如果我中意的是爹爹呢...”杜宝身子颤了颤,却答非所问地应道:“爹爹已经为你延请了先生,你好生学些诗书...”
此夜父女二人如何辗转反侧不得而知。第二日晨起,听得前院相请,丽娘一反常态,叫春香细细为自己装扮。”小娘子,既是拜师礼,是否需得装扮地端庄些?”春香见丽娘要换上粉色纱衣,不由犹豫道。”不碍的,快给我添上点翠、系上佩珠。“见丽娘神色与往常不同,春香亦不敢违拗,只照丽娘的话施为。到得庭前,只见丽娘莲步轻移,身上环佩叮咚,衣袖翩跹起舞。见父亲的目光多有躲闪,丽娘亦若无其事,反主动向父亲和庭中老者见礼。“‘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你要好生与陈先生学习,”杜宝对着丽娘严肃道。见丽娘低着头乖巧应是后,转向先生,却抬起一张俏丽的小脸,烂漫一笑:”学生自愧蒲柳之姿,敢烦桃李之教。”见陈廪生微微呆了呆,杜宝不由地心中烦闷:“春香丫头,向陈师父磕头,着他伴读。”见杜宝发声,陈最良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回道:”愚老恭承捧珠之爱,谬加琢玉之功。”又殷勤向丽娘问道:“敢问小娘子所读何书?”未等丽娘应答,杜宝已迅速答道:”男、女《四书》她都成诵了,学些经义吧。《诗经》开首便是后妃之德,又是学生家传,便习诗。”说罢,杜宝似完全忽视了丽娘似的,仅对着春香叮嘱了一句好生照顾小娘子,就起身与先生同赴后花园酒宴。见父亲全然回避自己,丽娘虽失望,却无法,只得随春香一起回房。
接连几日,丽娘都不得见杜宝,心中且思且怨。除去探望母亲殷勤,读书、女红全不在意。这日,早膳已过,陈最良仍不见女学生进馆,心中不由埋怨杜家娇养的凶,于是着了小厮去请小娘子前来。这小厮刚进内堂,却正遇着杜宝,一下子被杜宝叫住:“你这慌张张的要去哪里?”小厮恭敬回道:“陈先生请小娘子进馆。””这早晚了...”杜宝眉间一蹙,却无奈道:“那快去吧。”小厮刚走,杜宝本向书房的脚步不由地折回来,向先生坐馆之处走去。到了坐馆前,本想向先生询问丽娘学《诗》情状的杜宝不由地将脚步放清,移步至窗边,侧耳谛听从馆中传来的丽娘软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向窗户正坐的丽娘,诵《诗》时百无聊赖间向窗外撇去,却发现窗边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的身影,定睛细看,不由得看痴了......